悠悠小说网kanshuyy.com

车马在路上缓缓行驶了数月, 谢珩低调地回了一趟盛京,天子下令,盛京改回旧名金陵,城门上方尚未换上新字, 旧匾额沐浴过前世今生无数风雨, 抬头望去, 故人故事仿佛褪尽了颜色。

谢珩并没有回谢府,他来到了璟山, 谢照身死后,他的坟茔便坐落此处, 与梁朝历代文武重臣一起遥对着江对岸的南梁十三帝王陵,梁淮河水依旧流淌不息, 一眼望去,天清水碧,燕子徐飞。

谢照的墓看起来被人打理过, 一切干干净净,祠碑旁载着两株桂花,不是盛放的季节, 碧幽幽的洒下一片树荫。

谢珩在墓前坐下, 默然地望着那块无字长碑,他坐了太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多少身前身后名,落叶流水随风去。

裴鹤守着山脚的马车,右手中虚握着缰绳, 马转过头来与人亲近, 他神情莫名温和, 抚摸了下那团松软的长鬓,示意它不要长嘶,山中一切都寂静极了。

另一头,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轮影月悬挂在东天,有脚步声自小径上响起来,一个人影出现在山中,当他望见墓前那道熟悉的背影时,他猛的定住,不敢置信般缓缓睁大眼,却怎么都不敢上前去惊扰他。

“大公子?”

谢珩回过头来,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徐立春深深地望着他。

徐立春没想到自己今生还能再见到谢珩,只对视一眼就差点没能落下泪来,反应过来忙要行礼,却被谢珩所阻止。

“起来吧,我已经离开朝堂,不再身任官职,不必跪。”

徐立春一听这话,几乎没能忍住情绪,哑了半天才道:“大公子是来看望老丞相吗?”

谢珩看着他,点了下头,“是。”

徐立春原本早已打算归乡,半路上却忽闻谢照病逝的消息,他愣了良久,重新回头来到金陵,谢照的坟茔便是他一直在打理,他看出谢珩的疑问,解释道:“老奴年纪大了,一个人在乡下太寂寞了,我想着不如来守着老丞相,青山流水也可以做个伴。”

徐立春在谢府待了一辈子,多少年华都消磨在此地,听闻谢照死后,他对着空荡荡的乡间小路痛哭一场,人生并未剩下多少年,他想着不如便重回金陵守完这一生吧。

谢珩明白他的心意,也没有多问什么,“坐吧。”

徐立春陪着他坐下,他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用一块细葛布仔细包裹着,展开来发现是一张十三弦箜篌。

“这是老丞相生前心爱之物,他去的急,许多身后事也未能妥善安排,我前两日偶然在库房中翻出这张箜篌来,可惜坏了,正好我今晚过来扫墓,便想着将它带过来陪陪老丞相。”

谢珩记得这张老箜篌,这是他母亲桓郗的遗物,也是两人的定情之物,谢照生前但凡闲来无事,手中总是在修这张箜篌,没想到至今也没能修好。

他伸手自徐立春手中取过箜篌与剩弦,重新将其拆分开,修长的食指仔细梳理丝弦,一圈圈将其缠绕在雕刻着凤凰花的铜柱上,直至十三弦全都一一调试完毕,他轻轻拂扫一遍,一串清越乐声忽然在空山中响起。

如水的月光自树荫的缝隙中洒落下来,他低头望了一眼,怀抱着箜篌弹奏起来,是著名古曲《大道曲》,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桓郗与谢照第一次见面时,她坐在画屏后所弹奏《大道曲》,寥寥数个音,令谢照怀念了二十余年。

音色浑然天成,仿佛有凤凰在空中低声鸣泣,令人闻之黯然神伤,凤尾箜篌并非凡品,一般人的确无法修好,但谢照熟悉五律,年轻时曾与桓郗合奏,被时人称之为江东雅乐,他没能修好这张箜篌的唯一原因是,他老了,耳鸣不止,再也听不清这张箜篌的真实音色。

谢珩一直不曾说话,坐在山中寂寂地弹奏着,桂花枝叶随风摇曳,仿佛有故人魂归来兮,与他相视而坐,对面的徐立春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他禁不住别开脸去,听着这惆怅满人间的一曲。

手指最后拂过一遍弦,尾声在空山中无限拖长,幽幽然地回响着,弹完一曲的谢珩抬头望着那块昏暗的祠碑,他将已经修好的箜篌放回到谢照墓前,让它能够永远陪伴着他。

徐立春极力收住情绪,对谢珩道:“老丞相既听过这一曲,想必也能此生无憾了。”

谢珩道:“人生岂会无憾,只是都过去了。”

徐立春道:“大公子,我跟随老丞相三十余年,无论这些年来发生多少事,我相信为人父母总是爱过子女的,老丞相也不例外,既然斯人已逝,还望您能不再怨恨他,这也是您对自己的宽解啊。”

谢珩道:“我没有怨恨他,父子一场,缘尽如此,今生也只能这样了。”

徐立春不禁望向谢珩,谢珩的表情平静极了,教人看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心境。

谢珩说的是实话,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怨恨,也没有后悔,有的只是无尽怅然,山对面梁淮河水依旧涨涨停停,仿佛在问君能有几多愁。

徐立春道:“前两日,二公子也来看望过老丞相,可惜没能与您遇上,他是来告别的,他看起来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我劝他留在金陵,他对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世间的路还有许多,各人走各自的路,将来若有缘重逢,他再同我讲一讲他的新经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