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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中并没有听他的,仍然维持着虚弱而又美丽的姿态,嘴里恶毒尖酸地骂着赤天,一个脏字都没有,但杀伤力惊人,还很持久。江胜临被他吵得头都大了,劝又劝不住,只好出门躲清静。

祝燕隐急匆匆跑过来:“徐老板怎么样了?”

江胜临道:“自己以为剧毒发作,命不久矣,刚写了一封遗书,现在正在骂人。”

祝燕隐敏锐捕捉到了重点:“自己以为?”

江胜临答:“他就是昨晚吃多了荤腥,又喝了烈酒,吹了寒风,吐完烧退就会痊愈,和体内的毒丸没关系。”

屋内传来怒发冲冠的一声“狗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既然没事,厉随拉着祝燕隐的手腕就要走,不管这闲事。

“你先等一下,我没问完呢。”祝燕隐反手拖住厉随,继续问江胜临,“那神医怎么不快些告诉徐老板实情,还任由他在屋里骂骂咧咧?”

“病好治,心病难治。”江胜临道,“我这一路观察,徐云中恃才傲物,为人极为自负,又多疑。他现在深信不疑自己是毒药发作,正骂赤天骂得痛快上瘾,我若告诉他只是风寒胃胀,怕也不会信。”

“那怎么办?”

“顺着他。”

对付这种神叨叨脑子不太清楚……不是,暴躁而又不听劝的病患,江胜临很有一套,既然你觉得自己中毒了,那我就把胃药搓成丸,再装进充满异域风情的金丝盒子里。小药童双手呈给徐云中,现场编了一个故事:“这是我师父在八年前的一个雨夜,偶从南疆得来的解毒药,虽不能完全祛除徐老板的毒,却能缓解种种中毒引发的不适,一粒见效,包治包好。”

他年纪尚小,扎着双发髻,模样天真无邪,不像会撒谎的人。徐云中正好也骂渴了,便就着水“咣咣”将丸药吞下去,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打算酝酿一阵再继续骂。

结果药效上来,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身上果然清爽舒服许多,看来死是暂时不用死了,但也有后遗症——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徐云中是着凉了,吃多了,或者单纯只是心情不好胸口发闷了,他都会坚定不移地把锅甩到焚火殿的丑男人身上,觉得自己正在毒发,就这么着,怒火越攒越多,越攒越多,只等将来彻底爆发那一日。

读书人,不好惹。

……

再往北,更是大雪纷扬。

祝燕隐已经彻底不骑马了,因为实在是冷,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马车里,裹着披风,踩着软垫,捧着暖炉,从雪白一蓬变成了雪白柔软的一蓬,不再罩着夏秋纱衣,脖子上毛茸茸围了一圈,可爱得很。

江胜临道:“你将来就不必随我们一起去雪城了,在霜皮城待着吧。”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记忆,自然要寸步不离跟着神医。”祝燕隐一口拒绝,“而且我带了许多护卫,不会给武林盟添麻烦,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我不是嫌你麻烦。虽说厉宫主一夜杀了魔教七大护法,人人精神振奋,但毕竟还剩了九个,更别提赤天。”江胜临叹气,苦口婆心道,“你之所以不远千里颠簸来东北,全是因为我,现在大战在即,我实在不愿让你再多几分危险。”

祝燕隐心情也比较复杂。这一路,在江胜临面前,他基本没怎么遮掩过与厉随的亲密关系,吃饭也好,平时闲聊也好,眉来眼去是常事,甚至还上演过“这个鸭腿我咬了一口不好吃给你”这种亲密画面,但神医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硬是没有往别的方面想,甚至偶尔看两人打打闹闹时,眼底还有几分老母亲的欣慰,揣着手站在门边,在慈祥之中,隐隐透露出一份顶天立地的直……正直!

祝燕隐只好说:“那我的记忆何时才能恢复?”

“再有半月,算算日子,刚好抵达霜皮城,所以我才让你在那里休息。”江胜临道,“现在应该已经能隐约记起更多事情了吧?”

“嗯。”祝燕隐道,“会有许多模糊的片段。”

不算很完整,往往只是一闪即逝,江南的花月小桥,祝府的繁华鼎沸,亲戚、朋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正在被一点一点找回来。祝燕隐继续笑着说:“当初我爹娘与大哥找了许多大夫,连御医都请了,全部都说我这脑子看不好,幸亏有明传兄作介绍。”

“那些大夫的医术未必不如我,只是你身世过于显赫,他们怕失手惹出麻烦,所以干脆不治。”江胜临收拾好药箱,“也是你配合,若换作厉宫主……不过话说回来,他最近也颇为配合。”

祝燕隐明知故问:“哦,是吗?”

江胜临感慨:“配合得都像中邪了,刚开始时吓我一跳。”

不再跑去泡寒潭,比一日三餐都更准时地吃药,还三不五时跑来问自己要怎么养生,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再问老天讹走五十年,甚至是五百年——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功夫那么高,神鬼莫辨的。

祝燕隐:“嗯。”

江湖中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厉宫主腰间挂着的酒囊,里头装的其实早就已经不是烈酒了。

祝燕隐有一回走渴了,祝府的车队又在后头,于是随手要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半天,看得周围一圈人当场惊呆,纷纷竖起拇指,盛赞祝二公子好酒量!

厉随面不改色地把酒囊扣回腰带。

祝燕隐回味着嘴里枸杞红枣水甜滋滋的味道,也跟着有样学样,云淡风轻地表示,哎,我的酒量也就一般吧。

大家过奖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