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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你知道我们从小就认识,我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我托人找关系给她找了个文员的工作,但她一直说要考虑一下,或许我想,你能帮我劝劝她。”

“那是要她放弃音乐吗?那是她的梦想。”

“我只是不想看她太累,一个女孩子做乐队不容易,况且她起步晚,接收到的这方面的培养和深造需要的钱都要靠自己……”

“她会成功的。”佟闻漓打断Ken,“就像她一直相信你会赢下一场又一场的比赛一样。”

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混在路口,佟闻漓感觉到一阵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直红灯倒数的最后几秒,前面带着头盔的人才说道:“抱歉。”

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交谈,直到他送佟闻漓回到自己住的那个地方。

佟闻漓下车,看着Ken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她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阮烟走的那条路有多难,一份还算稳定又体面的工作在经济萧条、发展并不均衡的年代里是让人眼热的。

音乐是全人类最流行和最能共通的语言,却也是全世界学习成本最贵的语言。

但她没有立场劝阮烟去放弃好不容易才组建起起来的乐队和梦想。

Ken走了之后,佟闻漓才转头。门口的芭蕉树经过几个雨夜长得更高了些。

佟闻漓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摸到个纸块一样的东西。

淡淡灯光下,她掏出来,这不是刚刚她塞回阮烟裤袋里的钱吗,什么时候又回到她这里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就知道没按照阮烟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能还回去。

虽然她不想让阮烟帮她,她知道贫穷如他们,谁的生活都是捉襟见肘,但有一句话阮烟说对了,那就是她姑姑佟艳红那儿的钱要是再拿不回来,那她就真的上不了大学了。

*

佟闻漓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佟艳红的确有段时间没出现了,或许是忌惮先生,他们一时半会应该是没敢再动她的心思。但佟闻漓的日子不能这么过,她不能因为害怕跟佟艳红再有冲突就在这里当一只缩头乌龟,把阿爸的抚恤金白白拱手让人。

想到这儿,佟闻漓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她从铁皮盒里掏出一些钞票和硬币,从院子里抄了两个铁皮脸盆,叫醒早早睡下的来福,路过芭蕉树的时候,愣了愣,又折回屋里拿了盆水浇了浇,接着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馍馍,又锁了门,披星戴月地出门去了。

她叫了孤儿院的那帮孩子,站在她姑姑住的那小资洋房门口,抬头看了看挂在天上的清清冷冷的上玄月,铆足了劲道一手一个脸盆,狠狠地砸在一起。

原先安静的夜里顿时响起一声诡异又刺耳的声音。

她来来回回是看过许多闹事的狗血剧的。

嗓子一开,越南话说的个个不在音节上,撒泼打滚地就开始了:

“天爷啊,我命苦!甘家夫人是我亲生姑姑,想卖我换前途,轰我出家门,独吞我阿爸抚恤金,我流离失所、哭诉无门,吃不起饭,没地儿睡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呜呜呜呜。”还伴随着一阵孤儿院来的一群孩子的啼哭,孩童稚嫩淳朴形成齐刷刷地画外音:“我家阿姐命真苦。”

“我家阿姐——命、真、苦!”

保安率先出来赶人,奈何一群孩子加一个姑娘,他也下不去狠手,好说歹说没说完就被那群孩子抱着哭着喊“我们命苦啊,我们命苦啊叔叔。”

原先静谧的洋房顿时亮起七七八八的灯,人群加着外套穿着衣服,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来看热闹。

佟家姑姑和姑父也出来了。佟闻漓见准了去拉两个人。“姑姑,姑父,我自投无路了,求求你们不要卖我,我以后给你们做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庭院……”

“啊哟,这是怎么回事啊大晚上的。”

“小姑娘怪可怜的,瞧瞧人家哭的这通让人怜爱,这家人什么来头啊亲侄女也这么狠心。”

“甘老板啊。啧啧,你不知道啊,做污水的,我可听说了,厂子前两年还出过事故,这种连亲兄弟抚恤金都能吞的人品德可真坏。”

“啊这样的人也配住在这里吗?”

众人议论纷纷,佟闻漓撒泼打滚,嚎啕大哭。

佟艳红夫妻俩做点生意开个厂子,这几年行情逐渐下降,住在这里本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为了人脉面子而已。佟闻漓这一闹,这不摆明了打他们两个脸吗?佟艳红站在那儿被那几个小孩子拉扯地下不来台,强撑着在那儿辩解:“那都是误会、误会。”

“你快起来。”佟艳红压着气低声去拉佟闻漓。

佟闻漓改成中文:“抚恤金给不给?”

“大晚上,一家人你就不能好好说?”

“你给不给,你不给,我天天在这儿闹。”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佟家姑姑脸上挂不住了,一狠心脚一跺:“给。明天一早,银行一开门,我就去取,你别再这儿闹了行不行?”

佟闻漓一听,立刻扯大嗓门:“什么?姑姑您说您给我抚恤金,您还给我每个月生活费?之前是我误会了是吗,您是我亲姑姑您一定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佟家姑姑脸色铁青,可这么多人看着呢,她现在被动地吃着这个哑巴亏,只想早点把佟闻漓打发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你们亲戚之间的事情就私下解决吧,别打扰别人休息。”保安赶紧来劝。

既然佟艳红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了明早银行一开就去拿钱,想来她最要脸皮,应该不假。

如果她说到没做到,那她明天依旧来闹,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只要她姑姑肯把钱拿出来,她就跟佟艳红一刀两断,从此以后在西贡,她走她的阳关道,她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

*

洋房里,甘姑父关了门后慌里慌张地一脸着急:“你真要给她钱啊?”

“我能真给她吗?这小崽子,得寸进尺,我已经放过她一马了,想着看在我哥的面子上,给她留点情谊,也不指望她跟王老板结亲的事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住在堤岸,她倒好,还不知足!”

“她现在可是有贵人撑腰,上次带她走的那个人我打听了一圈也没有打听出具体的名号来,只说是一号公馆的人,那样的人,咱能惹得起吗?”

“她要是真攀上那样的人物了还能住回堤岸那种地方?还能看得上我手里这点钱?准是被人轰出来了,富人家有几个耐心,就这些天,还不够腻了?”

“有道理。真有攀上了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要不我找人,给她弄的远远的。”

“什么节骨眼了,再出点问题你惹得起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们要往上走,从前那些产业就不碰了,那些人你也要当做不认识慢慢淡化远离,怎么还有往回走的道理?现在什么状况你还不知道吗,你要做的是明天的商会投资上搞定钱老板,否则咱们家的资金一旦断了,整片玩完,别的事情,你别操心。”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佟艳红一狠心,一跺脚:“搬家,今晚就走。”

“去哪?”

“回之前的地去,那小蹄子不知道,找不过来的,到时候人去楼空,由她在这儿闹吧。”

“要不我说我老婆聪明呢,先服软稳住了,再杀她个措手不及。”

“再怎么样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能是我的对手?你少扯些没用的,明天钱老板那儿……”

“知道了知道了,我送过不少的礼,他答应了,明天项目招标会,他一定会选我们的,你就等着发大财吧!”

“不行。”佟艳红依旧觉得这事不妥,“那个之前帮厂子里搞污水赔偿的那个律师电话你有吗?”

“怎么?”

“给我。”

*

这一夜闹到后半夜,佟闻漓睡不着了。

她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也等不到天亮,索性起来,穿上个防露水的套鞋,带着个手电筒早早地去花地除草了。

花田里的杂草在一个雨季过去后长得郁郁葱葱,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把那些杂草处理干净了,抬头的时候发现晨曦微露,天终于是亮了。

于是她拍拍来福的脑袋:“走吧,我们回家。”

来福走在前面,跟她回到堤岸。

早晨的堤岸充满了烟火气息,她路过早餐店,被香气吸引,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叫停来福:“吃个早饭吧我们,来福你等等。”

于是她坐下来,问老板要了一碗粉。

来福却只是回头看了看她,没有跟从前一样,停下来在那儿吐着舌头休息,而是站了一会之后,顺着道路自己急匆匆地先回了家。

佟闻漓心里古怪,这家伙这么着急回家啊。

没一会儿,粉上来了,她嗦了满满一碗,可算是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她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距离银行开门,不到一个小时了,等她回去换一身衣服,去拿回钱应该是差不多的。

于是她起身往家的方向走,走了没多久,刚刚迈过巷子口的时候,却听到了来福的吠叫。

她察觉到可能出了事情,随即加快脚步。

佟闻漓刚到门口就看到有两个人从她家出来径直上了汽车,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拿着一叠资料,笑着跟来人说再见。

他们身后她家大门大开。

佟闻漓跑上前去质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打量了她一下,礼貌地说到:“佟小姐您好,我是您姑姑委托的律师,这个房子,您姑姑已经卖给刚刚的那两位客人了,还麻烦您两天内能把自己的东西搬出去。”

“这是我和我阿爸的房子,你们凭什么卖?”

“佟小姐,我想您搞错了,这个房子的所有权在您姑姑那儿,我是法律从业者,在所属权这一块,我有较为严谨的专业判断。”

说完,他从那堆资料里拿出来了一份产权复印件,上面的地址对应的房子的产权信息,的确是她姑姑佟艳红。

佟闻漓没过问过房子的事情,不知道这房子的所有权是佟艳红的。

“您姑姑说了,如果您不搬出去,也是可以的,你可以在这儿签署放弃抚恤金的继承权,两者相抵,这房子继续归您所有,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有人来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