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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除夕那天,是兰烛一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她坐在挤满了人的公交车上,望着窗外,在想,槐京的雪比她见过的所有城市的都大。这雪落在树木上,落在人身上,却偏偏落不到那繁忙又热闹的马路与街道上。

公交车播报“戏楼胡同站”到了,兰志国示意兰烛拿上行李,人声鼎沸中,公交车司机不知道是不是赶着回去交接过年前的最后一班车,过站了却没有停车,兰志国着急地用手肘锤着后门,他过时的大衣上的两个金属纽扣撞地玻璃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司机开了门,在前头怒骂,“乡巴佬,下车不知道摁门铃!”

车门口堵了一大堆人,兰烛抓过沉到根本提不起来的包裹,不管那巨大的压强把自己手掌勒出两条血痕来,用力地往外挤。

兰志国把裹在大衣里面用黑色袋子装起来的包拿出来,拆了几层那塑料包装,胡乱地塞进胡同口的一个垃圾桶里,而后,把它拎在手里,走了两步之后,又低下头,把微微掉皮的那一面朝着自己,把尽可能好的那一面朝向外面。

兰烛依旧努力抱着那大大的行李,跟在后面。

兰志国:“等会见到了人,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多的不用说,要是让你唱,你便唱,别有顾虑,咱爷俩来槐京一趟,不容易,搭上这条线,更是不容易……”

兰烛实在是拎不动了,手上一松,随即包裹跟镶嵌在地上似的,怎么提都提不起来了,兰烛只得拖着那东西,在七拐八拐的胡同雪地里艰难行走,她往后一瞧,原来没有人迹已经被大雪覆盖的胡同里,被她拖出条路来,简直比铲雪车还好使。

兰志国只好停下来等她,叼着烟站在风雪里:“兰烛,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兰烛抬头,大雪覆盖在她睫毛上,她眨了下眼,垂着头说知道了。

大约拐了几个口子,终于是有个穿着黑衣带着伞的中年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兰烛看了看他的手边,失望的发现他只有一把伞。

她又只能站在风雪里,听着他们的谈话。

那个男人带着顶圆圆的瓜皮帽,但这帽子上的毛领像是极好的,墨油一般,在雪地里显得油光敞亮。

瓜皮帽淡淡开了口:“是秦老板让你们来的?”

兰志国微微一躬身,忙掏了兜里那包捂了热乎的黄鹤楼,从里面倒出一根来递给瓜皮帽:“是,您就是吴老板吧?”

瓜皮帽看了一眼兰志国捏的皱皱巴巴的黄鹤楼,连头都没有低下来过,“既然是秦老板介绍过来的,我自当会尽力,只是你得罪的人,来头不小,这事,估计还得麻烦二爷,但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二爷的心性,不是我能能琢磨的。”

兰志国连忙敞开那只掉皮的堪称上个世纪的古董包,从里面拿出来捆的好两叠红钞票,塞进瓜皮帽那跟无底洞似的大毛口袋里,“吴老板,麻烦您了,你只顾把我们带到。”

瓜皮帽这才神色稍霁,“难为兰老板了,贵公子惹了这种事,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兰老板还能出手如此阔绰。”

兰志国摸着包,卑微谦恭:“吴老板帮我们这是应得的。”

兰烛看着那包,如果说那包刚刚还因为里面有几叠钞票勉强装住门面,那现在就跟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干枯耷拉,几乎已经全瘪了。

她猜想,那包里装的,应该够她大学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吧。

瓜皮帽掂了掂口袋,越过兰志国身子往后看,“人你带来了吧?”

“带了。”兰志国回头,超兰烛挥挥手,“阿烛,过来。”

兰烛艰难地蓄力提起包。

两个男人空手站在那儿,等着她连包带人过去。

最后还是兰志国看不下去了,过来轻易地把包挂在自己肩膀上,“快走,别让吴老板等久了。”

兰烛走进了,才看到瓜皮帽的样子,他约莫四十多岁,嘴边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打量她的时候,眼神底色有许多复杂的判断,兰烛一瞬间觉得他很适合去演京剧行当里的丑角类。

瓜皮帽定睛一看面前的女子,虽然因为拖着行李喘着气,但站立行走时自觉成一套,身段姣好,一看应该是有些京剧基础在身上的。

只是她眉眼之间的气质太过于冷冽,眉骨突出,显得她青黛色的眉流浓密又立体,平而直,乌发简单盘起来,只留些碎发在额顶,如雪地一般白的一张脸,让人看了觉得不由打了个寒颤。

瓜皮帽似是有些失望,“原是这种长相,怕是在二爷那儿,吃不开。”

兰志国连忙圆场,“戏台上头面一上,自然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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