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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回过神来,监考官们又伸长了脖子。

楚月转头一看,游惑出来了。

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换了衣服。那件沾了灰尘泥土的衬衫被他丢了,这会儿穿的是一件浅灰色圆领衫,从休息处里捞来的。

这个颜色没有黑色那么锋利,也没有白色那么温和。显得他格外白,也格外冷淡。

虽然没穿制服,没戴臂徽,也没拿什么会议文件。他的目光也只是蜻蜓点水地扫了一圈,并没有盯着什么人,但监考官们仍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下意识地板直了脊背,一如当初。

仿佛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A没有被除名,他们没有被分散,也没有被放逐海外。会议通知总是突如其来,有时在上午,有时在午后。他们会拿上文件,一边争论一边步履匆匆,穿过核心区长长的走廊,在某张圆桌旁坐下。

游惑出来前,他们还议论纷纷,亢奋不已,想着再见面会是什么情景。

出来后,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楚月抹着眼角,困倦带来的生理性眼泪居然增添了一点重逢的味道,她感慨说:“居然是你们。”

“对啊。”有人应了一声:“居然是我们。”

曾经的曾经,他们之中有关系亲密的朋友,也有礼貌客气的同事。有些人发生过口角摩擦,有些人志趣相投。有人刻板,也有人热情活泼。

他们性格迥异,但共事了很久。

有同样的苦恼,同样的约束以及同样的负担。

他们住在同一块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差不多是系统内最熟悉的人。

现在骤然重聚,却发现每一个人都有一分陌生。

相较于楚月,游惑其实没什么感慨。

他记忆还没恢复完全,对这些人印象并不深刻,只能在某些习惯性动作中找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人群中,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主考官,楚,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简简单单四个字,游惑突然意识到,他们都是故人。

不过百感交集的重逢场面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最后一个人出来了。

秦究没注意外面的阵仗,他还困得很,拎着包下楼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懒得抬。

他走到门口,伸手勾住游惑的肩膀说:“借个力,我眼皮直打架。”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氛不对。

几盏路灯有点刺眼,他眯着眸子抬眼一看,就见三十多双眼睛盯着他,那脸色怎么说呢……给他们发点鹤顶红能当场吹一瓶。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154嘴皮子一动,打破死寂:“要不大家抓紧时间先回去?”

他拉了于闻和老于一把,带着197考场8名考生往监考处的方向走。

知道他们的身影穿过西北边的草丛,没入白雾,落在队尾的几个监考官才憋出一句:“什么情况这是?那是001吧,我没瞎?”

高齐和赵嘉彤被他们强行拽住,留在队末答疑解难。

“没瞎,就是001。”高齐没好气地说。

“他怎么可能跟A勾着肩膀走?他疯了还是A疯了?”

高齐消极答题:“都疯了。”

那监考官“啧”了一声,“是不是朋友?以前是谁天天陪你泡酒?”

高齐闻言笑了一声。

他们太久没见,他又故意避开核心好几年,颓惯了,说话都有点生疏。

这会儿短短一句话,勾起不少回忆。

高齐似乎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

他不再敷衍,点了点头说:“记着呢,喝大了有一半是你给我抬回去的。”

“哎,这就对了。说,001跟A怎么吃错药了?”

高齐:“那认真说吧。他俩碰到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凑一起考了几场试,现在……现在关系挺好的。”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特别好。”

“见了鬼了。”那监考官依然难以置信,“特别好是多好,跟咱们当年比呢?跟你和A比呢?有那么好?”

高齐:“……”

您真会瞎特么比。

他捏着鼻子含糊地说:“差不多吧,比我和A更亲近点。”

监考官更见鬼了:“不可能吧?别说A,就是001也没见他跟谁特别交心过。”

高齐:“啊……”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监考官又提了个更魔性的问题:“那你不嫉妒么?朋友被人抢了。”

高齐:“……”

我嫉妒个鸟。

***

监考处的氛围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

一是因为初代监考官重聚,他们这群人牵涉的事情太多,憋了很多话题却偏偏讳莫如深,不方便细聊,只能在澎湃心绪中大眼瞪小眼。

二是因为游惑和秦究。

这俩没有在外人面前黏黏腻腻的癖好,再加上高齐等人的泛化解释,所有监考官都以为他们成了拜把子的好兄弟。

这个结论让游惑和秦究哭笑不得,更让一众监考官感到窒息。

好在系统及时出声,解救万民于水火。

它说:

【请监考官立即处罚违规考生!】

021没好气地说:“就来。”

虽然监考官们人数众多,但真正负责国内考生的还是021他们。

“走吧,禁闭室在三楼。”021说。

他们被带往楼梯口,其他监考官没有跟过去,依然留在餐厅里。

游惑转过拐角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几簇目光。

他朝餐厅方向浅浅一掠,对上了好几双眼睛。

记忆的缺失让他对那些同僚感到陌生,但很奇怪,只是这样简单一眼,他就能捕捉到对方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克制的期待,就像在等他或者其他某个人发一声号令。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太久了吧。

这次的禁闭室数量足够多。

这甚至让游惑想到了秦究最初那栋小楼,一条走廊下去,两边全是房间,同时关上二三十个考生都不成问题。

合并惯了,冷不丁要单人一间,他居然生出一丝小小的遗憾来。

021很快安排好了房间,就像普通酒店刷卡一样,一一刷开最里面的几扇门。

“你进这扇吧。”高齐把楚月引进了第一间。

又把于闻引进第二间。

这位小同学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有孝心,他对自己的禁闭之旅并不太担心,他比较担心老于。

从进到三楼起,老于的脸色就变得很差。

游惑看了他好几眼。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老于虽然也有点怕他,但跟其他人并不一样。

他这个舅舅并不擅长掩饰情绪,每次见到他,忌惮和畏惧总会本能地流露出来。但紧接着,他又会用极度热情和自来熟的语气把那些情绪压下去。

游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

老于一直在努力,一边怕一边又竭力克制,想尽一切办法表达亲近。

人对善恶有种本能的感应。

好意还是恶意,不是随随便便能装出来的。在老于身上,游惑少有地可以感受一种来自长辈的、略显笨拙的善意。

这是他在其他长辈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也是他愿意和老于父子来往的原因。

不过,自从得知他和系统的渊源,老于的很多反应又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倒不是说他别有用心,而是……他似乎和系统之间也有些瓜葛,并不是简单的因为醉酒被误拉进来。

“还行么?”游惑问了他一句。

老于似乎在出神,闻言惊了一下,又苦笑起来:“还成吧!虽然退伍这么多年了,也不能给部队丢人是不是?”

于闻插话说:“我们之前其实关过一次禁闭,就误打误撞考政治那次,不小心违了个规。我还行吧,顶多就是梦回高考,9门大综合统统来一遍,然后什么作文一个字没写铃声就响了,收卷发现答题卡横的涂成竖的,数理化大题一道不会巴拉巴拉。再狠也不至于要命。但是我爸!老于同志——”

他指着老于对游惑说:“他上次出来差点儿把我给吓着了,我以为他心脏病都要犯了,脸白得跟鬼一样。你看看他的肤色,能白成那样得多害怕。而且他额头全是冷汗,抹得我一手湿乎乎的。”

被儿子这么一挤兑,老于反而好了一点。

他踹了于闻一脚说:“没大没小,尽不说你爹好话。小惑,你别听他的。”

老于又对游惑解释说:“没事,谁还没点害怕的东西。我那个也不至于要命,就是回想起来不太好受而已。放心,啊。”

他看着游惑,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但他目光朝上瞄了一眼,又忽地叹了口气。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游惑的肩膀,转头进了禁闭室。

021把杨舒也送进去,关上门后对游惑说:“走吧,去前面那间。”

游惑从秦究身边走过,在没人注意的地方。

秦究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

这里的禁闭室一如往常,跟地下室的那间相比,要冰冷简陋很多。

没有卫生间淋浴室,也没有床。

游惑刚在桌边站定,021就背手关了门。

她靠着门板低声问:“这次的监考官安排特别怪,你察觉到了吗?”

“这还用察觉?”游惑说:“楚月告诉我,几乎所有初始监考官都在这里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其实也不是所有。”021说,“我后来仔细核对过,有几个漏掉的。”

游惑说:“哪几个?”

021:“……”

说了你认识还是怎么?

游惑自己很快意识到,又改口说:“算了,你们数字编号太多,我也记不清。”

021飞快地说:“就是漏掉的几个让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意思?”

“我这两天一直在查各种资料,那几位监考官……唔,怎么说,从我收集到的蛛丝马迹推断,以前跟着你的时候,应该不是完全向着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游惑皱起眉:“你确定?”

“确定。”

这就让他很意外了。

“问你个问题。”游惑说

“你问。”

“监考官的安排,是系统抽取?有规律么?”

“按规则来说是随机。不排除有人趁机动手脚,但是……”021表情非常复杂。

“这手脚不是谁都能动吧?总会经过系统的。”

“对!”021附和道:“这就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据我所知,能有这么大权限的,也就是以前的你吧。权限范围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我那时候没监考,现在的资料又很难查。反正,如果你都不行,也就没谁可以了。那么问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