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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态度引来了众人的不满,有人大着胆子骂了一声:“老不死的!”

“死到临头还在演呢!啐!”

大长老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神情阴翳而古怪:“不,不是的,有一些人心里正在犯嘀咕,你们和我做过同样的事情,比这卷文书上记录的、指控的还要更加骇人听闻的事情——死几个人类算什么呢?地下拍卖会又算什么!我们当初可是联手诛杀过整整一族的妖怪!踏着高高在上的鬼族的尸骸和鲜血,那种扬眉吐气、痛快淋漓的感觉,想必所有人至死都不会忘记!”

审判厅骤然炸开了锅。

在场的人和妖怪都张开了嘴,一时间议论的声音像是海潮般无止无境。审判长不得不用法槌重重地敲击桌面:“肃静!肃静!”

他警告大长老:“你必须为自己在审判过程中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宣檀的死,是一桩早有预谋的谋杀,而非除妖局官方判定的意外。”大长老抛出了更为惊人的内幕,“最初是绮罗一族的家主找上了我,他告诉我,我们被鬼族踩在头上太久了,宣檀草拟的和平共处条例更是触及到了无数人的利益。有的妖怪选择沉默忍耐,但我们决定反抗。”

“她接到了一个任务,和其他几名鬼族共同来到了一座小镇上;不止是他们,所有鬼族都被各种各样的缘由引诱到了这里。宣檀是当世最强大的妖族,她所拥有的能力不计其数。我们为此准备了无数祭品向许愿机许愿:三秒钟内,宣檀无法召唤出任何灵体、不得使用任何能力。”

“在小镇上发生了一场屠杀。”

“鬼族的恢复力是惊人的,普通妖怪难以自愈的伤筋断骨,鬼族只用半天就能恢复如初。有这种麻烦的体质加持,我们不得不尝试了很多种方法,一共用了三天时间才彻底杀死宣檀。”

大长老说到这里,嘴角边缓慢地浮现出笑意,仿佛又闻到了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在她死的那一刻,我和其他人拥抱着欢呼,像是取得了一场光彩的胜利——是的,我们知道自己正在犯下多么恐怖的罪行,我们全部穿着面具和斗篷,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彼此的名字。”

徐以年脸色难看地注视着侃侃而谈的大长老。

他抓着扶手的五指不断用力,到最后咔嚓一声拧断了木质的扶手,木刺猛地扎进他的指缝间。

“徐以年!松手!”宸燃低语,“你流血了!”

徐以年恍若未闻。

他机械地听着大长老描述那天的景象,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宣檀的模样。对于徐以年来说,她是一位非常温柔可亲的长辈。

宣檀的性格和郁槐并不像,虽然是受到两界尊崇的大妖,宣檀在家人面前却非常随和。知道他和郁槐谈恋爱后,她玩笑似地问他郁槐是不是拿什么威胁人了,他摇头否定,宣檀便放心地掀了儿子的底——别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假装相亲应付家长啊,他早就喜欢你了。以后他要是欺负你,阿姨帮你揍他!

她看起来太年轻了,在签订婚契时,徐以年不怎么好意思地改口叫了她妈,宣檀高兴地拥抱了他。

那么温柔的,郁槐的妈妈,竟然生生受了三天折磨才彻底死去。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啊……

徐以年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们到底对她、对郁槐、对整个鬼族都做了什么?!

“她挡了那么多人的路,死了多好啊。”大长老的声音如同地狱里传来的叹息。

没有谁再说话了,整个审判庭沉默地听他讲述那场暴行。大长老的眸光落向陪审团的位置。

“时至今日,我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谋杀。最初联系我的绮罗一族在宣檀死后销声匿迹,我私下调查过,发现那是一个空壳子,那一族的妖怪早在十多年前全部死亡了,联系我的人十分谨慎地用了假身份。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在今天说出来,并且保证它的真实性。”

“除妖局有人参与了谋杀。”大长老沉声道,“参与这件事的人一定地位不低,从任务的派发、到后来以意外为由草率了结这件事,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他们一定能从宣檀的死亡中收获不菲的利益。在一两个杀害宣檀的同谋身上,我闻到了人类的味道。”

审判厅的各个角落传来窃窃私语。

除妖总局的除妖师从陪审团里站起来:“一派胡言!除妖局一向对宣夫人尊敬有加!”

“审判长,犯人已经丧失了理智,这场审判应该被终止!”

审判长又一次用法槌重重敲击桌面:“肃静!所有人,肃静!”

他看向大长老,搅乱了整场审判的老者神情异常平静,审判长见过很多犯人,对于这种没有波澜的平静并不陌生。

他一定在心里设想过很多次现在的场景,当它真正发生时,他才能不受外界干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所言?”

“事情发生太久了,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地隐藏了自己,我没有证据。”

陪审团上的除妖师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但我有比证据更具说服力的东西,我相信不会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在我交出这件东西之前,我要提醒某些人,她的孩子也在这儿,他在看着我,也在看着你们。”

“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一切属实——”大长老看向了郁槐的方向,“希望这会让你满意。”

坐在审判长侧方的鬼族朝他微微点了下头。

下一个瞬间,女妖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审判厅,在场的人类与妖怪纷纷起身。

鲜血四溅,连审判长都愣了一愣。

反应过来他立即高声喝道:“阻止他!快!”

不用他说,负责押运大长老的除妖师骂骂咧咧冲了上去:“该死!铐链铐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使用妖力?!”

已经晚了。

大长老的双手双脚都拷上了抑制妖力的拷链,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还能调动妖力自杀。他的脖颈从中间炸开,喷射出的鲜血溅在金色的被告台上,沿着台面向下滑落。

他双目圆睁的脑袋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咚地一声掉下了审判台。

“救不回来了。”看着乱成一团的审判厅,冲到尸体旁边的除妖师面色惨白,“这么大的事情,根本压不住……”

在审判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说的那些疯言疯语没法证实就算了,偏偏犯人还死在了审判台上。

以死为证。

不用想就知道今天这场审判会在两界掀起多大的波澜。

“郁老板,”花衡景回过神,发自内心感慨,“一出好戏啊。”

郁槐看着地上那颗离自己不远的脑袋,应了声:“还不错。”

“大长老向来傲慢,在上百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而后当众自尽,很难想象他愿意接受这样屈辱的死法。你和他谈了什么?”

“给了他两个选择,他选了比较好的那一个。”

“……”花衡景笑着摇摇头,“真可怕。”

“大长老并不知道许愿机去了哪里。我上门和他谈判时,他才发现许愿机已经不知所踪了。”郁槐说着,扭头看向幻妖一族的家主,“你有消息吗?”

“我知道长老院原本打算用他控制我,有几位长老还在潜逃,可能是被他们带走了。”花衡景微微蹙眉,也有些忌惮这颗不定时炸弹,“如果有许愿机的去向,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负责押送大长老的除妖师试图拖走他的尸体,其中一人不知怎么手抖了一下,被他抱起来的脑袋又摔落在地上,妖怪们纷纷发出嘘声。

一片混乱中,郁槐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朝那个方向看去。

徐以年的座位处在上圈,他低垂着眼,表情复杂地望过来。这一次他没有像先前那样躲开,与郁槐视线相接时,他的唇微微抿着,仿佛无意识中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模样格外脆弱,郁槐见此皱了皱眉。

注意到台下人的神色变化,徐以年如梦初醒。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出异样,但他的指尖现在都还微微颤抖,再留在审判厅很可能没办法控制好情绪,徐以年拍了一下宸燃的肩膀:“走了。”

宸燃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你知道你的手在流血吗?”

徐以年低头,看见了宸燃白色卫衣上鲜红的指痕。

他茫然地瞟了下自己的手,而后慢吞吞地说:“不好意思,回去给你买件新的。”

“……”宸燃看他一副游魂的样子,懒得和他计较,也跟着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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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审判厅,徐以年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一幕幕上。

如果没看错,大长老自杀前最后看的不是审判长,而是郁槐。联想到一周前郁槐晚归时情绪不佳,徐以年终于明白了他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他去见了大长老。他们很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郁槐从大长老嘴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难怪……徐以年的心揪成了一团。

一想到自己那晚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吃吃喝喝,他懊悔不已,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一定立即从郁槐面前消失。

身边人垂着脑袋一语不发,宸燃正想问你要不要找个地方治疗一下,审判厅的门被从内推开。

随着开门的动静,室内隐约传来审判长宣读判决的声音。宸燃抬眸,看见了迎面而来的郁槐和花衡景。

这两个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偏偏郁槐径直走向脸色苍白的徐以年。

“这就被吓傻了?”

“……”徐以年没想到会在这时碰上郁槐。他努力克制住情绪,不想表现得太过,索性低着眼睛不说话。

妖族对血腥味都很敏感,郁槐看了眼他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