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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门刚刚阖上,叶亭宴便顺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昏暗的密室当中一盏灯都没点,死寂得如同陵寝。

太黑了,周遭一片近乎失明般的黑,虽说他已经对于闭目的黑暗十分熟悉,但重回这?样的情景当中,仍旧抑制不住地发抖。

一些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全然遗忘的记忆再度侵袭而上,叶亭宴粗喘了几口气,感?觉有?冷汗正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

然而闭上眼睛和睁着眼睛的黑暗,仍旧是这?样不同。

此地危险,只与宋澜一墙之隔,再这样下去恐怕又会诱发心疾,他不敢叫自己失去意识,于?是顺着?身后?冰冷的墙壁,胡乱摸索着——只要有一丝光亮,都不至于?让他这?样恐慌。

十分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一排微小得如同针眼的气孔。

气孔透过来的光线细若游丝,却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叶亭宴泄力一般倚在墙壁上,抽出袖口的帕子,缓缓拭去了自己满头的冷汗。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他处于这样的情境中时,险些被?逼疯,甚至完全不再像他自己——从小?到?大学来的所有?东西,什么礼义廉耻、为君六诫、王道、儒道、天道,都抵不过?绝望之时心中滋生出来的恨意。

为了让自己清醒,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念,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一定要杀了你们。

被拼死救出后的逃亡路上,他伤了眼睛,视物不清,右手几乎废掉,又中天下第?一奇毒“衰兰”,心疾深重,生不如死。

裴郗见到?他的时候,他神志不清,连一把旧剑都提不起来,听不下任何人的话。

若非柏森森及时赶到?,恐怕他捱过?了宋澜的刑狱,也会死在去往西南的路途上。

周柏二人与他相交多年,最是知晓他的脾性,而裴郗性子刚直、嫉恶如仇,以为他口中的“恨”是真恨,这?几年耳濡目染,一见到落薇就觉得不顺眼,这?些时日交往下来,才有?些改观,仍旧是别别扭扭地不肯承认。

毕竟连叶亭宴自己都不知道,这恨意是真是假、到底有几分。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了解落薇的人,落水之后?仍旧笃信此事与她无关,后?来宋澜将证据一件一件摆在他面?前、逼迫他相信,他山穷水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是靠着?这?份自始至终都落不到实处的恨意,才活到?如今。

如今他蜷缩在这?暗室当中,陡然发觉,说是恨,不如说是怅然——他真的太想知道了,当年之事她事先究竟知不知情?就算知情,为了权势杀他,她有?没有?犹豫过??就算不曾犹豫过?,这?几年过?去,有?没有?后?悔?

这?么多问题,一个都问不出口。

一是时机未到?,二是他内心深处也在恐惧这些答案。

若是答案与他所想全然不同,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度变成当初那副完全不像自己的模样。

想到?这?里,叶亭宴忽地脊背一冷。

随后?,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帕子,自嘲地惨笑一声。

完全不像“自己”……

怎么还会生出这样荒谬的想法,他早就面?目全非,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些恨意依旧是飘忽的。

他每每发病之时,蘸血在书房中挥毫,觉得自己恨透了宋澜、恨透了她,但当他重回汴都,在海棠花树的阴影下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或许有?朝一日,一切都可以重来,可唯独她,是他永远打不赢的。

他忍不住接近她,最初只是为了冷眼瞧瞧她是否获得了当初想要的一切,他从前还想,若是落薇真的做了、真的对他不曾有?半分愧疚,尘埃落定那一日,他一定要杀了她。

就算与她玉石俱焚,他也不在意。

可对方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只是偶尔施舍了几分柔软、只是给一些模棱两?可的暧昧可能,他就立刻丢盔卸甲,将从前的恨意抛诸脑后。

哪怕在她眼中他是另外一个人,哪怕看到?她这?样一面?,仍旧拒绝不得。

一腔爱意,半真半假,如同开到荼蘼的春花一般,腐坏得不堪入目,他假装闻不见糟朽的气息,执着?地、闭目塞听地,一定要将这场戏演下去。

似乎就在不久之前,裴郗还对他说,自回汴都之后?才看出,他其实从不肯以最恶的可能对皇后?施加猜测,只要她流露出一丝面具下的柔软,他就甘心忘却从前的一切。

是啊,譬如这?次,落薇执意要保下邱雪雨,他对她说“娘娘原是有情的”,心中是洋溢和雀跃的喜悦——纵然这情不是对他,但只要她有?,就表明他从前对她的了解并?非虚妄。

轻贱吗?

随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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