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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叶亭宴第二次在白日踏入琼华殿,时值炎夏午后,日头正好,金光摇漾,道中虽无春花,但碧翠葱郁,似有无尽生?机。

他顺着长廊往内殿走去,还瞥见了不远处荷花正盛的小池塘,小池塘边的树上悬了几只奇形怪状的风灯。

看见那灯,叶亭宴不禁顿了脚步。

察觉到他的迟疑,引路的内监不明所以,回头赔笑道:“叶大人,娘娘特意吩咐过,说晓得你不能在日头下久站,要我们腿脚利落些,请大人去殿中说话。”

叶亭宴收回目光:“劳烦中贵人。”

内监忙道:“大人客气。”

这些灯是犀牛角的形状,他在心中想着。

说起来,《晋书?》这个燃犀照水的典故,还是二人从前一同翻书时看见的。落薇那时候胆子小,被他吓唬说池塘中有鬼,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他看着对方肿成桃子的眼睛,十分愧疚,亲手糊了许多犀牛角灯。

他将灯挂满了会灵湖边曲折的回廊,在月下为她舞剑,说燃犀照水可洞见幽冥,他抱着剑守在湖边,鬼出即斩,纵有万千也不必惧怕。

落薇立刻被哄好,与他一同到湖上泛舟去了。

时隔多年?,她怎么还相信这样的把戏。

在自己殿中燃犀,要照见的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幽冥吗?可如今,又有谁来为她执剑呢?

内监推开沉重的殿门,恭谨道:“娘娘,叶壑大人奉旨来拜。”

落薇一顿,才道:“进来罢。”

琼华殿中的侍者都极守规矩,听了她的吩咐,殿中的宫人立时便鱼贯而出,守在门前的内监也在他进门后飞快地关上了大殿门,只留下了那晚守在门前的张素无。

叶亭宴瞥了他一眼,走近了些,拍手赞道:“娘娘果真是驭下有方,冯内人出事时,臣还担忧过娘娘今后若无亲信,该怎么行事。看来是臣多虑了,这宫中、这殿内,哪有娘娘照看不到的地方。”

落薇正在书桌前为一幅画题字,闻言便道:“自然,叶大人可要当心了,禁中宫人泱泱,指不定哪一处便有本宫的心腹,你可不要说本宫的坏话,被本宫听了来,定不会饶你。”

叶亭宴拱手笑道:“臣不敢。”

落薇握着笔,眼皮都没抬地吩咐了一句:“素无,你也下去罢。”

张素无依言搁下了手中的墨,转身?告退,进了内殿,叶亭宴走到落薇身?后,无意间?瞥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张先生是何时跟着娘娘的?”

落薇抬起头来,有些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以眼神叫停了脚步的张素无下去,随即回道:“素无原本在藏书阁中侍奉,是本宫觉得?他得?用,才调到身?边来的。怎么,叶大人认得??”

叶亭宴瞥着他的背影,还是摇了摇头,他将目光挪回桌面上摊着的画作,赞道:“娘娘好笔墨。”

落薇画的是春景。

葱郁翠柳上,缥缈浮云间?,一座高台柔郁绮丽,时有新燕飞过尚在晃动的珠帘,一位女子坐在台前,仰头看天,空白信纸洒了一地,落英飘零如雪。

一副十分常见的思妇图。

唯一不同的是,这女子手边不是团扇、不是簪钗,甚至不是泪帕,她坐在这样靡丽颓唐的春日当中,擦拭着一把长剑。

浮云之间?有未干的墨迹,是落薇方才题上去的半阕词,她如今已经不写飞白和?兰亭,字迹飘忽不定,此处写的是簪花小楷。

叶亭宴顺着云彩读去——

“天意混不见。似而今,美景空度,沤珠槿艳。我梦君来携明月,醒后瑾花空谢。芳春无间只一念。五陵年?少多余恨,白鹤已去、阑干拍遍。谁空锁,楼中燕。”

他通读下来,尚来不及想这词什么意思,便脱口而出:“娘娘写了半阕《高阳台》。”

落薇手一抖,刚蘸了墨的笔尖落了一滴下来,砸在画面东侧应是太阳的位置,晕开一片,像是恶鬼掉了一滴眼泪。

她连忙开口?,像是掩饰什么一般急急说道:“晨起听说北幽又有战事,读了许多思妇词,一时兴起罢了,如今此?画已毁,若是大人喜欢,赠予你可好?”

叶亭宴原本眼神浮动?,听了她这番话才飞快地冷了下来,他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应道:“既然娘娘开口相赠,臣便不客气了。”

还不等落薇再说什么,他便从她身后抢过了那幅画,将那滴墨迹吹干之后,飞快卷起画轴,竟没有留给她反悔的机会。

落薇有些心疼,又不能?明说,只好负气一般掷了笔,没好气地道:“我就知道,他会派你来给我‘帮手’,说起来,我从前还一直非常好奇,陛下这样多思多疑的性子,怎么会这样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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