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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霜策气血沸腾,再抑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东天与北垣论道七昼夜,心魔丛生,颓然败退。

至此,再也没人能阻挡北垣上神对天下大同的执念,他那一纸绝对神谕将人间完全镇压,强行维持了数十载和平。

然而应恺不愿想到的是――世人是不会永远感激的。

很快烽烟随着灾难再度降临,民众请战之声沸反盈天,甚至怨恨起了当初治水止战的应恺,打翻了他的神龛、推倒了他的神像。

鬼太子终于粉墨登场。

“天下众生中只有人会恩将仇报,只有人会残害同类,只有人会易子而食,也只有人会因享乐而非生存去大肆杀戮。”

“这天地间花叶草木值得、飞禽走兽值得、蝼蚁蜉蝣值得,唯独只有人。人不值得。”

代表杀障的桃花一夜之间开满了上天界,北垣上神召唤巨型兵人,掀起了灭世之战。

应恺想清除这世间所有的恶,而这世间恶的只有人。

宫惟终于明白了上百年前那个深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鬼太子赐予少年应恺的“极净、极致的道德”根本不是一件礼物,而是一颗剧毒的种子。

然而此刻一切悔之晚矣。

向来温善亲人的镜仙首次因愤怒而召出了极恶相,与鬼太子厮杀直下地府,掀翻了整座黄泉。同时东天上神欲下界斩杀灭世兵人,却遭北垣上神阻挠,两位神明顿时爆发血战,一度将天界荡平。

连万丈苍穹都被神明之血染成了淡金色,那一战的悲惨壮烈堪称史诗。最终东天与北垣不分胜负,只得立下神位之赌,赌约关键便落在了人间的最后一处战场――天门关。

矩宗宣静河在天门关与灭世兵人同归于尽,兵解飞升,立地封神。

输掉了赌约的北垣上神因此震怒,对宣静河降下极恶大劫,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宫惟赶到,亲自护法,将万顷巨雷悍然击回,载着宣静河飞上了天界。

自此,灭世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鬼太子被关进黄泉深处,北垣上神被天界除名,而新飞升的宣静河封了西境上神。

当万丈清光照耀天穹时,整个三界都赞叹仰望着新神,只有徐霜策看见了载着宣静河的那一面伤痕累累、通体龟裂的镜子。与此同时他听见一个鬼魅般的少年声音从耳边响起,说:“看见了吗?那就是宫惟的真身。”

徐霜策立于云端之上,反问:“那又如何?”

鬼太子被关在黄泉最深处的混沌之境,却好似对暗无天日的监牢毫不在意:“你是不是忘了镜子最喜欢做什么?――模仿。你对它展现出什么,镜子就给你看什么。你双手奉上最卑微赤诚的爱,镜子就把这份爱意原样反射回来。”

“……”

“世人来来往往,镜子却永远伫立在原处。此刻它映照着你,以后也会公平地映照出别人。”鬼太子声音低沉犹如恶魔,微笑道:“明白了吗,东天上神?这才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奈何啊。”

徐霜策猝然闭上眼睛,磅礴神力从周身爆发,将鬼太子的声音骤然驱散!

没人能看见他的手紧握住不奈何剑,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灭世之战后,如何处置戴罪的北垣成了当时上天界最大的难题。

宫惟在应恺飞升时发过血誓,一旦应恺堕入杀障,就必须立刻将他诛杀。但如今到了要应誓的时候,宫惟却充满了犹豫和矛盾,于是请来当时上天界所有仙神,这些数百年碰不了一次面的神们聚在一起,商讨再三,却始终想不出两全之法。

最终宣静河试探地做了一个提议:“既然当初立下血誓是为了杀障,如今不妨也从杀障入手。如果北垣上神能将自己灭世的罪孽全部偿清、将杀障也全部化解掉,血誓不就顺势而解了吗?”

宣静河飞升时神魂受创太严重了,至今没有完全恢复,这段时间宫惟一直在用神力为他弥补魂魄,因此总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闻言苦恼地道:“但这么深重的杀障可如何化解呢?”

满堂仙神都摇头不知。

宫惟扭头期待地问:“徐白?”

“……”

之前长年化作小狐狸让宫惟养成了喜欢跟人挨挨蹭蹭的性子,此刻他跟宣静河挤在一张席上,幸亏宫惟身形小,宣静河又削瘦,因此才挤得下,饶是如此宣静河还是差点被坐没坐相的宫惟挤到地上去。

徐霜策垂下眼睫,遮住了又冷又沉的瞳孔:“不知。”

宫惟无比失落:“连徐白也不知。”他托着腮叹了口气,只能说:“那请各位仙僚今晚费心再多想想,明日再议吧。”

人间硝烟散尽,天界的明月也似乎格外圆亮起来,万丈清辉将云海映得澄澈透明。

那天深夜徐霜策打坐良久,心魔燥郁,便起身出了东天神殿,在云海中漫步片刻,发现自己竟然又习惯性来到了一座辉映月华的广袤宫殿前――是宫惟在天界的住所。

宫惟喜爱人间,终年化形遨游尘世,此处不过是常年空寂的琼林罢了。

徐霜策静静伫立片刻,正要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却突然听清风拂来宣静河柔和的声音:“然后呢?东天上神生气了吗?”

徐霜策蓦然顿住了脚步。

宫惟笑嘻嘻地道:“那怎么会!徐白从来不真生我的气。徐白剪了我一大撮尾巴毛作为惩罚,然后找来冰块让我含着,含了大半碗冰我才感觉好一点――那口水鸡真的太辣了!徐白后来再也不准我吃了!”

夜明珠将宫殿映照通明,镜仙与西境上神对坐两侧,茶香袅袅。宣静河想了会儿还是忍俊不禁,微笑道:“没想到东天上神气度高华,竟然也有如此促狭的时候。”

宫惟眨眨眼睛笑道:“那自然了,徐白想得可多着呢,他还曾经教育我说长大以后不可以去找母狐狸,耽于情爱就不能好好修炼化形了,就一辈子是只狐狸了。”

宣静河差点把茶喷出来。

宫惟摇头而笑,眼底闪着微光,少顷笑意终究淡去。

“现在回忆起来,那应该是最开心的时候了吧。”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若早知有今天这个结果,还不如永远不要飞升,永远停留在人间呢。”

殿外明月清风中,徐霜策瞳孔微微睁大,站在了原地。

“……”宣静河似乎思虑良久,突然起身长拜下去,道:“关于北垣上神杀障一事,我有一法。”

宫惟正要起身去扶他,闻言诧异道:“何法?”

宣静河说:“我命中八字破煞,以毒攻毒,极克杀障。我愿意与北垣上神互换命格,下凡投胎转世直至杀障磨尽,如此困局可解。您看如何?”

不仅殿外的徐霜策,连宫惟都愣了一下。

“不可,万万不可。”宫惟反应过来,立刻摆手:“应恺的杀障不磨个几千年绝对没完,你魂魄都没补全,投胎转世太危险了。”

宣静河认真道:“我明白,然而这是化解杀障最安全也最稳妥的方法了,不然您现在只能将北垣上神彻底诛杀――但这不正顺了鬼太子的心意吗?他在将飞升的修士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我们不能将种子拔除,只能将修士杀死,天道对善恶的应答当真只有这一种方式吗?”

“……”宫惟沉吟不语,皱起了秀丽的眉心。

“我是化解杀障最好的人选,您若放心不下,也可以每一世都下界来探望我。”宣静河顿了顿,宽慰地道:“您可以化作一只小狐狸,每一世都路过我投胎的门前,这样每次我诞生时都会记起与您的约定。当数千年后我将杀障磨尽,自当与您再度相见于天门下,难道不好吗?”

夜明珠灼灼其华,宫惟沉静的面容在光辉中清明剔透。

此刻的殿外,徐霜策立于风中,仿佛连呼吸都停住了。

“……不,我自己才是最好的人选。”许久后宫惟终于缓缓开口道。

宣静河不解:“可是――”“是我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给鬼太子留下了可趁之机。是我没有保护好将飞升的修士,才造成了如今玄门覆灭的惨状。”宫惟平静地道,“承受千年轮回之苦的理应是我才对。”

宣静河声音罕见地严厉起来:“您怎可作如此想!提出此法的人是我,并且也是我命格最为合适,怎能舍近而求远呢!”

宫惟笑了起来,他身上有种少年特有的跳脱和顽皮:“因为我不想变成小狐狸下界去看你。”

宣静河没料到这个答案,微愣了一下。

“因为我只是徐白一人的狐狸。”宫惟天真地托着腮,清亮的眼底仿佛有光:“要是我再变成小狐狸去看你,那就是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徐白会生我气的。”

广寒月夜下,清风呼然拂过,扬起了东天上神的鬓发与袍袖。

良久,徐霜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天明时,众仙神再度齐聚天界,仍旧对化解北垣杀障之事一筹莫展。

一向寡言少语的东天上神却突然越众而出,言辞坚决不容置疑,当众自请下凡与北垣互换命格,以千年轮回之苦来化解那灭世的杀障。

这亦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上天界再次被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