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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如鼓,踏破山阙。

茂密的树林山风呼啸,密密匝匝的落英被卷得漫天飞舞。

有飞絮扑面而来,徐云栖不得不闭上眼贴紧他后背。

自昨夜至今,裴沐珩虽照样斟茶备膳,却一个字都不曾与她?说?,眼?神也不曾往她?身上瞄,只余一抹清冷的眼尾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徐云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上马时便?不敢去抱他,裴沐珩伸手将那犹犹豫豫的双腕箍在腰间,纵马往南。

午间到了东昌府,一行人停在山间岔路口一家客栈。

越往南,天气越发燥热,午后天气转阴,坐了没一刻钟,密密麻麻的雨丝飘下来,如云似雾笼罩山道?,路过的行人坐在棚子旁均喘上一口气,总算是凉快了几?分?。

裴沐珩用完膳,打?算给徐云栖舀汤,瞥了一眼?见是一碗野菜羹便?袖了手。

这是一张四方桌,夫妻二人相邻而坐,徐云栖啃完一个芝麻饼子,余光注意到这一幕,便?知裴沐珩是嫌弃这粗茶淡饭了,她?主动伸手替自己舀了一碗,小口小口喝下。

裴沐珩见徐云栖喝得正香,好?奇地给自己斟了一碗,浅酌一口,竟也察出几?分?清甜,他搁下碗时,明显察觉妻子瞥来惊鸿一眼?,待他视线转过去,她?乌溜溜的眼?神又避开了,裴沐珩暗自失笑,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早该料到的。

那股无可名状的怒意悄然间便?散了。

雨势渐大,恐山路颠簸不好?纵马,暗卫便?去大运河旁租了一条船,一行人改从行船。

两日后,船只?抵达扬州郊外的渡口。

眼?看就要进城,裴沐珩在这里遇见了熙王府布置在扬州的暗探,暗探将事情始末告诉他。

“事情起因源于运粮换引一事,户部那边给扬州下发的指标是,十万担粮食与十万匹生丝,名额掌握在州府衙门?手中,手里有生丝的商户便?想着法儿去拿生丝的名额,有门?路的早把十万担生丝的名额给瓜分?了,余下商户要运粮去边关?换盐引,心中十分?不满。”

“恰巧今年江南发生水灾,粮价大涨,同样的价格过去他们用银两直接换取了盐引,今年却要追加银两方买下等价的粮食,商户不干了,趁着前阵子内阁变动,便?在州府衙门?闹事。”

“扬州知府是十二殿下的人,在扬州盘踞多年极有威慑力,以铁腕手段镇压下去,只?是偏生将士们手里没个轻重,不小心死了两个人,这下捅了马蜂窝,商户们罢市,甚至还?有人闹去了盐场。”

“扬州盐场是咱们大晋最大的盐场,境内绝大部分?商户均来此地取盐,他们把盐场的门?给堵了,不许其他地方的商户来换盐,场面极是混乱,恰巧一些流民尾随其后,蓄意滋事,有了州府衙门?前车之鉴,盐场的守将不忍下毒手,这不,偏生被些流民给闯进了盐场衙门?,也不知是什么人暗下毒手,趁乱对?掌事太监许公公行刺,许公公可是司礼监的人,众人晓得事情闹大了,这才纷纷罢手。”

裴沐珩一听,面色凝重。

盐场掌事太监许容是司礼监刘希文的干儿子,说?白了,许容便?是天子与司礼监安插在扬州的眼?线,谁会蠢到行刺他,要么便?是许容运气太差,要么便?是有人蓄意谋之。眼?看朝中局势不稳,内阁数次动荡,有心人借此生事也未可知。

这运粮换引一事,是他首倡,荀允和落地,这桩案子不处置好?,回京没法交待。

“人抓住了吗?”

暗探答道?,“那些流民都被抓住了,全部关?在臬司衙门?,公子,您要不要连夜突审他们?”

裴沐珩摇了摇头,

“京中文书不日便?到扬州,你趁着这两日继续观察各方动静,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暗中作祟。”

随后他与身侧的徐云栖道?,“云栖,你随我立即去转运盐使司衙门?救人。”

扬州地方官与当地豪强富商攀枝错节,贸然查案,恐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最好?的法子便?是救了许容的命,再撬开他的嘴,如此有的放矢。

转运盐使司不归地方衙门?管,直属户部,除了户部有驻守官吏,亦有都察院御史并司礼监掌事太监三方坐镇,而其中又以掌事太监为首,盐业收入,一部分?也由着司礼监进入皇宫,一部分?被各方人士侵吞,余下则归户部国库。

夫妇二人在船内又乔装打?扮一番进了城,入夜时抵达了转运司衙门?,裴沐珩做大夫装扮,徐云栖提着个医箱做随从小厮,费了些周折,终于进了内衙,见到了伤病垂危的许容。

一名内监迎着二人入内,一人守在门?口。

徐云栖拎着医箱进屋,这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寝室,珠玉做帘,丝绸为幔,连熏着的香也闻出一股奢靡的气味,绕过屏风便?听得几?声痛苦的呻吟,探目望去,只?见一大腹便?便?的男子裹着白衫卧在塌上,看模样面上毫无血色,气息不稳,当时伤得不轻。

许容过去在司礼监当过职,三年前被派遣出京,是认得裴沐珩的,瞧见他,便?眼?眶泛红,

“三公子……”

裴沐珩乔装进衙,不敢声张,上前坐在他面前的锦杌,低声问?,“身边人都可信吗?”

许容看了一眼?屋内两名内监,点点头,“都是奴婢一手提拔出来的人。”

裴沐珩不再多问?,让开位置示意徐云栖上前,

许容看了一眼?徐云栖的装扮,只?当是裴沐珩带来的小太医,神色间不太信任,这几?日扬州最负盛名的医士都过来会诊过,药开了不少,他吃了不见明显的好?转。

但裴沐珩这个面子必须给。

于是许容打?算宽衣让她?查看伤口。

裴沐珩眼?看他这动作,下意识制止,“等等。”

许容和徐云栖同时抬眸看向他。

徐云栖已挽起衣袖,将医箱摊开在跟前小几?,只?等看伤口。

裴沐珩心情复杂与许容解释,“她?是我的妻。”

许容则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他在扬州也听说?皇帝给裴沐珩指了一门?婚,似乎不太如人意,如今才明白是这等不如人意,他难以想象裴沐珩会带她?来,还?准许她?给自己看诊,顾不上多想,许容艰难抖着膝盖,试图给徐云栖磕头,

“岂可劳动郡王妃……”

裴沐珩恐许容看轻了徐云栖,又补充一句,

“她?是荀阁老的嫡长女。”

这下许容什么话都不敢说?了,为难地望着徐云栖,“这这……”

徐云栖笑道?,“你在我面前便?是病患,此刻我也只?是你的大夫。”

这话像是在安抚许容,也像是说?给裴沐珩听。裴沐珩能主动带她?出京看诊,已是莫大的进步,不指望他一夜之间全盘接受。

不等许容反应便?问?,“伤在何处?”

许容指了指腰侧,“这儿被人捅了一刀。”

徐云栖颔首,她?已发觉那一处绑带渗出血色,

到了看诊之时,病人的命最重要,她?可顾不上裴沐珩。

“你躺好?不动,我来看伤口。”

徐云栖拿着剪刀将那一处衣裳给剪开,露出一片白色绑带,又一一将之剪破清除干净,露出伤口本?来的模样,伤口依旧泛红泛紫,俨然有化脓的迹象。

徐云栖仔细观察一阵,蹙眉道?,“伤及腰肾,且伤口处理不好?,以至迟迟不见愈合。”

立即换来许容的随侍打?下手,先给许容以酒喂服麻沸散,至他昏昏入睡之际,便?开始重新?给他处理伤口,清除体?内淤血。

裴沐珩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徐云栖一旦投入治病,便?换了个人似的,浑身那股温软柔弱的气息悄然而退,整个人冷静异常,出手果?断,一丝不苟,眉尖时而蹙起,时而展平,如细韧的剑鞘,锋芒毕露。

忍不住在想,方才若不是他阻止,她?是不是就不介意,又或者她?在外行医时已看过不少……

想起银杏的话,醋意猛然升腾,裴沐珩心底一片焦灼,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他想计较好?像也计较不来了。

万幸许容大腹便?便?,那一刀虽然伤了腰肾,却还?不至于太深,重新?把淤血放出,伤口清理干净,撒上一层生肌粉,再将伤口缝合好?,便?无碍了。

二人从入夜进入内衙,至亥时方结束,裴沐珩亲自给她?递上手绢,徐云栖一面净手一面吩咐内侍,

“剪破的口子就这么敞着,无需绑缚纱带,余下那些药粉,早晚给擦一遍即可,不要碰水,屋子里冰镇也不能断。”

等许容醒来,面前只?剩下裴沐珩,许容明显感觉腰间伤口处冰冰凉凉,舒适太多了,对?着裴沐珩激动地涕泪交加,“多谢郡王郡王妃救命之恩……”

裴沐珩连忙拦住他,“切勿再动,以防伤口破开。”

可不能再劳累徐云栖。

许容躺着乖乖不动,随后裴沐珩问?起盐场一事,有了救命之恩在,许容便?毫无隐瞒,几?乎是和盘托出了。

裴沐珩才知,国策定下来容易,想要实施落地便?难如登天。

如此这一趟也算来对?了。两淮盐场规模最大,扬州盐商数目也为海内第一,只?要把国策在扬州推行下去,四境无忧。

接下来裴沐珩着手查案。

带着徐云栖在扬州城内“吃喝玩乐”三日,等朝廷文书抵达扬州时,他拿着圣旨进入臬司衙门?审案。

案子审得意外顺利,很快查出那些流民并非真的流民,是有人乔装假扮,陪同审案的臬司衙门?长官,拿着一带血的箭矢递给裴沐珩,

“郡王您瞧,这箭矢上有标志,像是水军衙门?的鱼箭。”

裴沐珩脑子里轰了一下,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驻守在扬州的水军衙门?归两江总督曲维真管辖,而就在对?岸金陵城坐镇的曲维真,则是燕平一手提把出来的心腹,明面上也是秦王的人。

但曲维真此人性情沉静雍雅,数次力抗海寇,荡平海波,江南百姓称他为国之柱石,朝中甚至有“江南一日不可无曲维真”之美誉,很明显曲维真长期驻守江南,坏了某些人的算盘。

而这个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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