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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开,似有转晴的迹象,院子里的风却从未停止。

荀允和将裴循迎入横厅西面的暖阁,炭火刚燃起?不久,屋子?里?甚是冷清,这不是裴循第一次来荀府,显然发现府邸与过去大为不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多了,景致点缀得恰到好处。

就仿佛是一槁木之人突然有了活下去的意念,一切变得生?机盎然。

可见徐云栖在荀允和心目中的分量。

二?人隔桌而?坐,裴循刚落座便拍了拍手,随侍捧着一锦盒搁在桌案,随后?退下了,裴循亲自将锦盒打开,里?面搁着一泛黄的古绢,他小心翼翼取出,摊在荀允和跟前,

“昨日收整库房,偶然发现了这份古棋谱,前段时日还听父皇他老人家?提起?,许久不曾与阁老下棋,我便想着将此物赠给荀阁老,阁老也好与父皇对弈。”

裴循这话说得十分有水准。

荀允和两?袖清风,不贪钱财,不近女色,无数官员想讨好行贿均铩羽而?归,但没有文人墨客能拒绝古籍字画琴棋古谱之类,荀允和亦然,裴循晓得他从不收礼,故将皇帝搬出来,荀允和不好拒绝,这也算他变相对父皇的一片孝心,简直是一举双得。

裴循收整库房也有说法,近日青州一带发生?干旱,百姓颗粒无收,裴循立即将府内值钱之物售出换了些银子?贴补户部,让其赈灾,此事已在官署区传开,此举与敛财享乐的废太子?形成?鲜明?对比,这显然是裴循收揽人心的妙招。

只是显然荀允和不那么好对付,细细扫了一眼棋谱,随后?失笑?,“多谢王爷割爱之心,可巧,这份棋谱我已有了。”

这是明?明?白白拒绝裴循的好意。

裴循面色微微一顿,“是吗?”显然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荀允和淡笑?颔首,“王爷若不信,下官可默写?出来,给王爷瞧瞧便是。”

这下裴循只能苦笑?了。

荀允和博闻强识,有过目不忘之能,方才这一眼恐已将棋谱记住。

荀允和态度不仅坚决,甚至掺杂了微微的恼意。

裴循便明?白了,上?回他对熙王府下死手,牵连了徐云栖,惹了荀允和不快。

其实关于荀允和与熙王府这桩事,裴循细细想了两?日。

无论谁登基,眼下这种情形下,荀允和首辅之位无可撼动,哪怕便是他,也只能将苏子?言当做荀允和接班人来栽培,却没打算换下这位首辅,荀允和在朝廷的分量举重若轻,任何人想顺利接班继承大统,都必须得到这位内阁首辅的支持。

偏生?,荀允和是裴沐珩的岳父。

于是裴循做了个大胆的设想,他要切断熙王府与荀允和之间的纽带。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裴循确有几?分把握。

裴沐珩与徐云栖之间有一条无可逾越的鸿沟,那便是徐云栖要行医,且没打算为裴沐珩让步,而?荀允和显然也十分明?白这一点,这便是裴循的突破之处。

他将棋谱收好搁在一旁,又从锦盒底下一层拿出一册书,随后?又推至荀允和面前,

“除了棋谱,我还寻到这册医书,阁老不知,我曾教云栖射箭,也算有师徒之谊,寻到这册医书时便想起?了她,阁老护犊之心本王看在眼里?,遂将之一道赠给阁老,帮阁老做个人情。”

荀允和目光落在那泛黄的封扉,果然眯起?了眼。

裴循便知这份礼触动了荀允和,他握着象牙扇悠哉游戏笑?道,

“云栖这性子?呀,天真烂漫,如翱翔之云燕,她这名儿是阁老取的吧?”

提到女儿,荀允和面色显然柔和下来,他笑?道,

“是,她出生?时我喜爱之至,翻遍诗书方取了这个名。”

裴循慢慢颔首,

“‘平生?为客老,胜境失云栖。纵有重游日,烟霞会?恐迷。’是个好名。有山为伴,以水为友,得云而?栖,该是何等?自在。”

裴循这话是告诉荀允和,别忘了取名的初衷,徐云栖适合翱翔在天际,而?不是被关在宫墙这个大笼子?里?。

裴循说完这话,明?显察觉荀允和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点到为止,裴循目的达到,并未久留,将那盒子?扔下不管,径直便离开了。

荀允和看着他闲庭信步的背影,脸色很快沉下来。

不好,有蹊跷。

裴循今日意图十分清晰,便是不想让他掺和熙王府夺嫡,给女儿自由。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老爷子?真的在裴循手中,裴循且知晓十三针的秘密,他又怎么可能擅自行拉拢之举?

云栖与皇后?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这有两?种可能,其一,裴循抓住了章老爷子?,却不知老爷子?是云栖的外祖,冒然来拉拢。

其二?,那便是老爷子?并不在裴循手中,且裴循不知十三针的秘密。

前者,敌在明?我在暗,对他和云栖来说是大好之势。

如果是后?者,那就麻烦了。

镇定?如荀允和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冒冷汗。

调令是苏子?言的意思,幕后?之人是苏皇后?无疑,这么大个事,她又怎么可能不告诉裴循呢。

荀允和敏锐察出,可能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遗漏掉了。

*

送荀允和离开后?,徐云栖径直回了清晖园。

银杏这厢已熬好了药水,交给陈嬷嬷送去书房,见徐云栖无精打采坐在东次间喝茶,折过来笑?嘻嘻问道,

“姑娘,您怎么不去前院看望姑爷?”

那模样竟是盼着她去似的。

徐云栖白了她一眼,擒着茶盏望向窗外,“他既是装病,就让他病个够。”

徐云栖很少说气话,可见这次被气狠了。

瞧她绷着的那张俏脸,银杏心里?由衷高兴。

姑娘身上?有了烟火气。

“嗯,对,让他病个够,最好半死不活的,就没人帮咱们找老爷子?了。”银杏煞有介事地说。

徐云栖闻言搁下茶盏,慢腾腾看她一眼,给气笑?了,“你这丫头,哪头的!”她点了点银杏的额尖。

银杏哈哈大笑?,“自然是姑娘这头的,姑娘有本事就真别管了。”

徐云栖没说话。

这时陈嬷嬷送了药水回来,立在帘外笑?吟吟朝徐云栖施礼,

“少奶奶,三爷那边遣人问了三趟,想请您去书房用晚膳。”

裴沐珩听闻徐云栖气回了后?院,急着要过来,转念一想,云栖嘱咐他别出门,他若是冒然出去吹风,恐更惹恼她,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请陈嬷嬷过来。

徐云栖听了这话,心里?又自在了。

他总是很聪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她生?不来气。

得亏他肯用心思,换做是她,宁可去看几?页医书,调制几?颗药丸,也不折腾这些儿女情长。

徐云栖是大气之人,没有跟裴沐珩计较,踩着晚秋的暮色来到了书房。

裴沐珩立在博古架旁,看着她进来,看着她越过他进了西次间,又自顾自坐在桌案前没说话。

裴沐珩转过身报臂靠着博古架,目光注视她,眉睫粲然浅笑?,“云栖?”他试着唤她。

徐云栖神色镇静安详,只理着裙摆,没有任何反应。

总算不再敷衍他,还肯给他摆脸色了。

裴沐珩慢慢笑?出来,在她跟前缓缓蹲下,双臂伸过来,眼看就要搂住她腰肢,徐云栖觑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裴沐珩漆黑的双眼淌着一层明?亮的光芒,轻声讨好,“别气了好吗?”

“我没有气。”徐云栖这回面色很是温和,“你的身子?,自个儿不在意,我气什么?哦,忘了告诉你,男人浸泡冰水,于子?嗣不利。”

这话一说,裴沐珩脸色不复淡定?,眉心顿时拧得紧紧的,“云栖,此话当真?”

徐云栖眨眼道,“我能骗你?”

裴沐珩满脸郁碎不堪,双臂搭在她身侧,整个人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徐云栖到底不忍见他如此,轻声一笑?,“下次还敢吗?”眼波流转,若一泓秋水幽澈明?媚,那泓秋水就这么从他双眼荡入他心尖,

裴沐珩直勾勾盯着她,心潮翻涌。

徐云栖被他炙热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又挪开视线,正色道,“放心,我已帮你施针排寒,无碍的……”

她嗓音极轻,跟轻羽似的挠着他耳廓。

裴沐珩双臂收紧,慢慢将她圈住,下一瞬打横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径直往内室去。

徐云栖面颊一热,瞥了一眼外头来来往往的侍从,低声恼道,“你做什么?要用晚膳了。”

“时辰还早……”他嗓音在她耳际低低回荡。

徐云栖便以为他要做那种事,无奈地闭了闭眼。

好在那男人只是揽臂拢住她单薄的身子?,将她偎在怀里?,没有多余的动作。

二?人躺在被窝里?,姿势暧昧。

裴沐珩下颚压在她发梢,低声问她,“岳父与你说什么了?”

当着荀允和的面没喊过岳父,私下却是承认他的身份。

徐云栖也没有计较这些,摇着头,“没说什么。”

身后?的男人明?显一顿。

荀允和这般郑重其事,怎么可能没说什么,沉默片刻,裴沐珩语气清冽分明?,“他没说让你离开我吧?”

裴沐珩什么都能容忍,绝不容忍荀允和干涉他和徐云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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