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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局狐疑地打量林炡,问欧秘书:“这位是——?”

“吴雩?”林炡加强语气问。

吴雩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一动。

他因为削瘦的关系,锁骨颈窝十分清晰,这个动作带起的颈骨突起异常明显。然后他望着脚下的地面,头却突然向步重华那边偏了一下,但这个动作刚到一半就突兀中止了,显得有点不自然。

步重华没有错过这瞬间的不自然,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什么——吴雩仿佛是想再看他一眼。

这细节就像个引子,将梦境中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路引进了他心里,烧灼得心底霎时缩紧。

“吴雩?”步重华沙哑道:“你要是现在辞职走了,你就抓不到五零二案的凶手了。”

“……”

“而且你也抓不到那个泼汽油纵火的人了。你还记得他的声音吧?你记得他是怎么想弄死咱们的对吧?”

——“咱们”。

这个词一出来,林炡飞快而诧异地向步重华瞟了一眼,但没说什么。

吴雩沉默良久,干裂的嘴角终于动了动,吐出来两个字:“……记得。”

他就像是被某种更强大、更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平了的海面,汹涌狂躁退潮般下去,露出了嶙峋空旷、伤痕累累的石滩;那个沉默克制又温驯的影子,终于开始回到他身上,渐渐笼罩成了一层保护壳。

步重华抬起左臂向他招了招,吴雩踌躇似地,许久才上前小半步,被他环肩勾在臂弯中,用力拍拍一侧肩膀:“跟宋局道个歉。”

宋平一挑浓密的眉毛。

几道视线落向这边,足足好几分钟才听吴雩含混不清地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就像某种信号,空气中某种剑拔弩张的东西唰然一解。步重华抬眼望向宋平,又向破破烂烂的禁闭室一瞥,征询地扬了扬下巴。

宋平面上有点发狠又有点迟疑不定,众人都眼睁睁地不敢吱声。只有许局张了张口,似乎犹豫着要不要递个台阶,但又怕宋平不肯就坡下驴,正僵持间,突然叮铃铃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静寂。

所有人同时觅声回头一望,只见林炡从裤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快步走向宋平,恭敬地唤了句:“宋局,这个电话是打给您的。”

屏幕上一亮,来电显示两个字,冯厅。

宋平:“……”

宋平脸色变了几变,用力向步重华一摆手,低声道:“把这小子带走看住!”

连步重华都微微一怔,但宋平明显没工夫跟他们解释,他快步走向远处接起电话,少顷只听走廊尽头传来他不清晰的:“喂,老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走吧,”步重华低声示意吴雩。

“……”吴雩低垂着头,抬起那只绷带散落的左手摸了摸鼻子,似乎想问去哪,但又没吭声。

步重华拍了他一下,那力道引着他随自己走向楼梯口。

林炡站在边上看看步重华又看看吴雩,似乎有一点担忧,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在擦肩而过时与步重华对视着点了点头,谦逊地让开了半步,目送他们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楼道口。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南城分局前忙碌的中心主干道空空荡荡,沿街商铺门帘紧闭,半天才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廖刚正焦灼地等在刑侦支队大楼门口,突然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厅那头,顿时眼前一亮:“步队!小吴!——卧槽,小吴这是怎么了?!”

步重华摆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去把车开来。”

廖刚顿时醒悟,立刻跑了。

大楼门前的停车场平坦空旷,夜色被照明灯铺上了一层灰黄的滤镜。台阶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相对而立,吴雩抬眼把步重华上下打量了一圈,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半晌突然问了一句:

“他们没为难你吧?”

步重华刚要给隔壁市一院急诊打电话,动作蓦然顿住了,无数种滋味同时从咽喉泛上舌底,久久没有回答。

“……”

吴雩从这静默中得到了答案,点点头说:“那就好。”

他侧对着大厅里明亮的灯光,疲惫地闭上眼睫,仿佛飞鸟长途跋涉后终于得以收拢的翅膀。神经濒临绷断的焦躁感终于从他身上褪去了,那个必须用全身尖刺来掩饰恐惧、惊怕和绝望的解千山终于慢慢变回人们所认识的吴雩,肩膀自然垂落下来,黑发凌乱搭在耳梢,额角细细的血丝由眉骨而至眼眶,凝固在线条优美、苍白沉默的脸颊骨上。

步重华长长吸了口气,用指腹用力抹掉那凝固的血迹:“我来晚了。”

“我就有点担心。”吴雩简洁地道,“也没有很晚。”

吉普车刺啦停在他们面前,廖刚降下车窗,示意他们上来:“步队,去哪?”

初夏夜风拂过树梢草丛,偶尔有虫鸣传来,一声声短短长长。步重华沉吟两秒,把手机放回裤兜,说:“回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