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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喜打开腿上的大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包鸡蛋糕,“这又是哪儿来的话?”

这钱本是她的体己,她要留下独自受用的,然而事到如今,独食是吃不成了,明说它是万嘉桂留给自己的,凤瑶听了怕是也要犯疑惑。于是带着钞票跑去见了凤瑶,她故意做出满脸喜色,说这钱是自己在白二奶奶屋里翻出来的。白二奶奶的屋子虽然是早被亲戚们搬空了,可是犄角旮旯毕竟还没被人扫荡过,藏了一点钱也不是很稀奇。

凤瑶不敢抬头看她,垂眼盯着自己的大腿小声说话:“现在你连件厚衣裳都没有了。”

凤瑶在这里生这里长,要说走,是舍不得的,可舍不得也得走。临走之前,她一个人踏遍了宅子中的每一寸土地,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流眼泪。茉喜则是没有工夫陪着她临风洒泪,快手快脚地跑回她住过的冷宫小院,她从炕洞里刨出了一卷子私房钱——还是那时万嘉桂偷着塞给她的,说是让她随便花,花没了还给。可是她哪有机会,又哪舍得花呢?

茉喜揪了一块鸡蛋糕扔进嘴里,“你不是也没有吗?没事的,等咱们到了地方,买些棉花买些布,我会做针线活,给咱俩一人缝一身小棉袄。”

几日之后,在寒风凛冽的初冬时节,茉喜提着一只大皮箱,凤瑶背着个大包袱,两人如同一对寒鸦一般,瑟瑟发抖地启程前往了火车站。家里的一切全扔给了看大门的老头子,而她们这一走,房屋往后就改姓了比利时,和她们是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了凤瑶一眼,“万家让你去,你不去,好好的大小姐不肯做,偏偏要跑出来去当教书先生。你当讨生活是那么容易的?”

凤瑶慢吞吞地答道:“是在河北,几百里地之外呢。”

凤瑶有凤瑶的主意,所以听了这话,她不辩驳,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又道:“你往后别提万家了。”

茉喜看着凤瑶,“远?有多远?”

茉喜一直盘算着要在凤瑶和万家之间狠劈一刀,劈出个利利落落的一刀两断,故而听了这话,她连忙又问了一句:“你不要万大哥了?”

这回挂断电话转向茉喜,凤瑶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又有活路了,只是远了点。但是可以保证去了就能有人要,不会再被校长打发回来。”

凤瑶又一摇头,低声说道:“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的那大半个月是梦,梦一醒,这人就消失了。”

然而迟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凤瑶随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茉喜跟着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一口气是为谁而叹。这些天来,她跟着凤瑶忙,为着凤瑶忙,总有凄风苦雨,总是走投无路。熬到如今告一段落,她收敛心思,又可以安安静静地去思念万嘉桂了。

凤瑶非常沮丧,往何宅打去电话,向她的何同学报告了今日情形。那何颂龄对凤瑶倒是很同情的,听了凤瑶的报告,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所以一夜过后,她不知是设了怎样的法,居然劳动了她一位在教育局谋事的表哥,又给凤瑶寻觅到了一份空缺。只可惜这空缺在各方面都不甚完美,以至于凤瑶听了条件之后,不由得有些迟疑。

凤瑶显然是对万嘉桂有了怨气,有怨气才好,但是也不要一怨到底,彻底绝了万嘉桂的念想。最好的情况,是用凤瑶把万嘉桂勾引过来,等万嘉桂来了,自己再继续施展手段。到时候凤瑶越是怨越是冷,越能衬托出自己的好自己的热。两相对比着,不怕万嘉桂分不出高低上下来。

这话说过一天之后,茉喜和凤瑶果然相携着出了门,当天清早去,当晚天黑时便回了来。回来时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因为小学校的校长颇为抱歉地告诉凤瑶,说是空缺着的教师名额,已在昨天被人填补上了。

所以,她想:“万嘉桂,你可千万别真消失了啊。你现在还是再爱一爱她吧。你不爱她,你不找过来,我怎么办?天下这么大,我可到哪儿找你去?”

“远也不怕。”她很痛快地说道,“我会认路,我陪你去。”

然后瞄了身边的凤瑶一眼,这一刻她心中颇为坦然,反正凤瑶也不再喜欢万嘉桂了,自己纵算是出手抢了去,也算不得大罪过。等到这回安顿下来了,无论如何都得跟凤瑶学认几个字。万嘉桂初次走时留给她的那张字条,被她叠好了塞进了个小小的香荷包里。香荷包是凤瑶屋里的东西,没有价值,并且半旧,所以她拿来紧贴身地挂了上,也没有人挑眼。

茉喜眨巴眨巴大眼睛,活到这么大,她还没出过北京城,不过“通县”二字,她是听闻过的,不算陌生。

茉喜和凤瑶在火车上规规矩矩地坐了,凤瑶没想万嘉桂,只想那个丢了的大皮箱。原来人竟然可以这样坏,素不相识的,就要偷人家赖以活命的财产。自己也是笨到家了,会连口大皮箱都看不住。箱子里有她们的老底儿——一卷子钞票,还是茉喜从娘的屋子里翻出来的;还有几件厚衣裳,一块红牡丹花瓣似的薄呢子料。那块衣料还是万嘉桂那天用玻璃匣子送过来的,那么多的好衣料,全送到当铺里去了,唯独留下了这一块,因为它红得让人眼明心亮,茉喜喜欢它都要喜欢死了。

凤瑶又道:“只可惜远了点,是在通县。”

除了万嘉桂,凤瑶什么都想;而茉喜是除了万嘉桂,什么都没想。两人互相靠着,渴了喝点火车上提供的热水,饿了吃点自带的鸡蛋糕。晃晃悠悠地从上午一路坐到了天黑。

茉喜听了这话,想了想,也笑了,“那好哇。当教书先生,听着还挺文明的。”

天黑之后,火车在一处小站停了一分多钟。而及至火车轰隆隆地再开动时,茉喜和凤瑶已经下了火车,双脚踏上了一片名叫文县的土地。

“何颂龄的电话。”凤瑶微笑着告诉茉喜,“她姐姐真的帮我找了一份职业,到小学校去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