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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火垫着步子小心翼翼踩进房间的时候,上古手中的佛书已经翻过了一小半,她神情如常,难辨喜怒,想着报信的二人忐忑万千的模样,三火打起精神挺直腰背走上前。

“不知今日晚宴殿下可还满意?”他停在上古几步之遥的地方,选了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轻声细语,十足小媳妇做派。

“妖皇见识不俗,知情识趣,本君与他相见甚欢。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森鸿才几万岁,便拥有半神的妖力,他体内蕴含着两颗妖丹,这是怎么回事?”

听上古只提到此事,三火面上明显一喜,道:“殿下眼若火烛,果然瞧得通透,上任妖皇森简当初虽说妖力散了大半,但一生精血尽藏妖丹之中,临死之际他将妖丹传给了森鸿,这种方法极为凶险,当初也是白玦神君出手相助,才能让森鸿化险为夷。”

“哦,是吗?”难怪森鸿对白玦如此敬服,其中竟有这样一段渊源。

懒洋洋的声音自榻上传来,上古眼也未抬,眉宇未动。

三火满腹的谄媚在上古不温不火的态度中熄灭,嘴巴咂了咂,正准备再接再厉,榻上的人已抬眼朝他望来。

“今晚我很满意,尤其是那一身衣袍,华贵细致,想必费了大心思,本君六万年来头一次接见妖族皇者,倒是劳累了你。”

上古眼中沉黑一片,颇为玩味,三火心底一凛,忙跪倒在地:“殿下息怒,三火并非有意坏了殿下名声……只是,只是……”

“只是你想借我之手气走景昭,让白玦和仙界彻底断了干系,日后仙妖大战中好为妖界靠山。又让妖皇以为我和白玦关系匪浅,他乃一界之主,定会左右妖族中人的口风,此事一传出去,仙界亦会以为我倾向妖界,致使仙界人心惶惶,自乱阵脚。”上古将手中的书搁在膝上,垂眼道:“不愧是渊岭沼泽曾经的王者,一箭双雕着实是妙。三火,难道你想在这苍穹之境搭个戏台,让我和白玦当着三界众人来为你唱上一场不成?”

三火在想什么她心知肚明,这事说小了不过一场闹剧而已,说重了……自是能让他百口莫辩。

“殿下,三火确实是这个心思,也没想过能瞒过殿下,但三火只是不忿天帝和天后,想借殿下之手激走景昭而已,万没有存心戏弄殿下的意思。”三火抬起头,声音里满是委屈。

“别来搪塞于我,你自己一肚子坏水,还想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上古神情有些不悦,斥责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三火沉声道:“后古界启,三界本各安其事,天帝不满妖皇森简只有上君巅峰之位却执掌一界,遂发动了对妖界的战争。这一战……就几万年没停过,两界死伤无数,到如今仇深如海,根本难以并存,我虽有半神之力,但也只能护这渊岭沼泽区区弹丸之地的平安而已。而天后芜浣……纵女成娇也就罢了,当初景阳在下界游历时不慎伤了凡人,本该受天雷鞭笞之刑,可却被天后堂而皇之护住,三界众生莫不敢言。凤染上君刚破壳时便被天后下令丢弃在渊岭沼泽,若非老龙见她可怜,让一颗千年妖树抚养于她,恐怕在这凶兽遍布的渊岭沼泽,她根本活不下一日,将族中幼子弃于凶地,如此之人,心性又能好到哪里去,天后凭何执掌一界?清池宫屹立三界数万年,当年既能庇佑凤染上君,那想必同老龙想的不差!”

“众人皆说我妖族嗜血如命,狂暴好战,蛮化未开,可我们至少活得磊落,凭什么仙族中人能永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我们妖族就被视为洪水猛兽,诛之而后快,殿下……生而为妖有什么错?我在渊岭沼泽偷偷摸摸藏了六万年,既没有为祸凡间,也没有祸乱仙界,只为了能成神而已,可天帝凭何让景涧夺了我晋位的机会,让我功亏一篑!”

“你不是说……是景涧恰巧来渊岭沼泽……”

“殿下,半神和上君相差甚远,若非天帝觉察到我要晋位,景涧怎么可能正好出现在渊岭沼泽,还随身拿着仙界至宝灭妖轮?”

上古语塞,看着愤慨万千的三火,有些叹然。

暮光,芜浣……六万年不见,他们似是从前,又好像再也不识一般。

“如今两族交战在即,天帝天后皆是上神,我妖族差之太多,三火已下定决心,无论白玦神君同意与否,我都会离开苍穹之境,和妖皇并肩一战。”

三火定定的凝视上古,眼底的忐忑不安慢慢化为了镇定坚持。

上古瞧了他半响,见他瞪得眼睛都累了,缓缓道:“这么愤慨做什么,今晚之事,我不追究了便是。”

这些事若是一般人遇到,定会愤怒万千,但连森鸿都知道按压于心,八面玲珑,三火活了几万年,心性早就磨成了铁石,又岂会做不到,愤怒不满是有,可也绝不到这股子需要到她面前指天对地的程度。

“谢殿下,我刚才守在偏殿外,您没看到……景昭回去时的那个脸色,啧啧……”一听这话,三火立马变了神情,笑眯眯道。

“刚才这番话,白玦教了你多久?”上古突然道。拖到现在才来,想必是被白玦唤去了。

“也没多久,不过一炷香……”三火捂住嘴,神情有些尴尬懊恼。刚才白玦神君说殿下人虽懒,心思却活络得很,他还不屑一顾来着。

哪知不听老人言,果然吃亏在眼前。

“出去吧。”上古摆摆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生气,只是神色有些莫名。

三火如蒙大赦,一骨碌往外跑。

“三火。”身后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三火顿住脚步,回转头,心里小鼓直敲。

“区区一套并蒂莲的衣袍而已,你为什么肯定不仅能乱了景昭的心神……还能让妖皇误会我和白玦的关系?”

望过来的眼底荡着微不可见的疑惑,三火面色一紧,心底直喊娘,上古神君啊,您老也太难缠了!

“老龙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碰巧而已。”

“出去吧。”

上古低下头,重新拾起膝上的佛书,三火行了个礼,奔命般飞快的消失在门口。

良久,上古微微抬眼,望着三火消失的方向,手指轻叩在软榻边上,神情悠远。

想必是白玦先交代了什么,这家伙才会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把她的注意力引到仙妖如今的僵局上去,不得不说白玦很了解她,她一直以为暮光虽护短,可至少没失了公允之心,但三火晋位失败之事,明显和他脱不了干系……而芜浣将凤染弃于渊岭沼泽,他也定是知道其中原因,但却选择了不闻不问……

如今仙界井井有条,要说也是暮光的功劳,两相权衡,瑕不掩瑜,可终究……他再也不是六万年前那个在朝圣殿热血沸腾学习下界之事,一心只想好好替她打理仙界的青涩少年。

六万年……终究是太长了。

上古从榻上站起,走到窗前,圆月自空中印下,落在苍穹之境上朦胧圆满,她微微抿唇,朝隔了半座殿的白玦房间看去。

三火什么都没提……可他却说……清池宫屹立三界,也定会瞧不来暮光和芜浣的做派。

言语之间满是笃定之色,古君上神早已不管清池宫之事,他真正想说的……是后池。

后池和天宫之间有什么渊源……或纠葛,能让他潜意识里说出这种话来。

白玦和天启千方百计想瞒下的那段关于后池的往事……是不是就是景昭和森鸿今晚看到那套衣袍时失态的原因。

上古敛神,将手中佛书仍在榻上,朝内室而去。

不管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她都必须要在上古界开启之前弄个明白,毕竟上古界的事要比这些琐事重要得多。

后殿东边的房间灯火通明,白玦靠在沉木椅上微微阖眼,手边置放着一盏热茶,伺候的侍女都退了下去,隔得老远听到三火猴急火燎的脚步声,白玦抬了抬眼,朝门口看去。

“神君,我回来了。”三火刚靠近门口,就一个劲的嚷嚷:“您说的对,殿下太可怕了。”

白玦皱了皱眉,道:“以后别耍这些小把戏,这些手段你比她差得远了,她只是懒得和你计较。”

三火心有余悸的点头,犹不知死活道:“神君,殿下穿那一身和您站在一起真是没话说,那个景昭简直没得比,放着深海龙吐珠您不要,偏要捡个小鱼小虾,您的眼光忒有问题了。”

白玦冷冷扫了三火一眼,三火迅速噤声,讨好的后退了两步。

白玦沉默了半响,突然起身,屋外候着的侍女听到动响走了进来,见白玦一副要出去的架势,忙取了屏风上的鎏金黑纹斗篷替他披上。

三火道:“神君,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

“她若是生了心思,没弄明白是不会放弃的,我要去天宫一趟。”

“您要去见天后?”

白玦顿足,摇头道:“不,以上古的性子,她会去见暮光,你在殿内候着,我答应了妖皇去妖界一趟,等我明日回来,你陪我一同去。”

白玦抬步走出房间,刚行过后殿,就见到景昭站在殿外的假山旁,仍是晚宴时的装束,怔怔的看着他,他皱了皱眉,走上前。

“见过神君。”完全没想到白玦此时会出现,景昭先是一怔,脸上划过一抹喜色,急忙见礼。

“如此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景昭半月未曾进过后殿,不知神君近日可好,服侍的人可是用心……”纯白的常服外披着鎏金的黑色披风,白玦静静站立,月光下容颜俊冷,景昭一时有些晃神。

“景昭,你应该听说过……”白玦打断景昭的话,面色有些玩味:“四大真神自上古时便存世,年岁比仙界里最古老的聚仙树还要悠久。”

“景昭自是知晓,神君此话…何意?”

“有些话不该说便不要说,我转生历世不知凡载,着实看得有些腻歪。”白玦看着面色陡然变得苍白的景昭,淡淡道:“明日你便回天宫吧。”

景昭愣愣的看着她,几乎不能言语,面前这个清冷决然的白玦显然和她这百年来面对的大不相同,尤其是他刚才说出口的冷漠驱逐之词。

“神君,你……”

“我不想再多说一遍,你自己回去,总比我派人送你回去要好看。”白玦绕过她朝外走去。

“为什么!”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愤懑,景昭眼底布满血丝:“这一百年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你身边,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我,那又为什么在擎天柱下答应我!”

白玦顿住脚步,回转头,乍一看去,竟带着淡淡的怜悯:“景昭,你爱的人是百年前的清穆,根本不是我,这百年努力你也只不过是为了能站在我身边而已,当年你尚还能真心爱慕清穆,现在,你爱的只是这苍穹之巅的权利而已。百年时间,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不是他。”

“那为什么会有那场婚礼,你知道我爱的是清穆,当初为什么还愿意娶我!”月色下,白玦的瞳色一片淡漠,景昭似是突然明白过来,后退了几步喃喃道:“你早就知道……后池会回来,也知道古君会来阻止,你算准了那场婚礼根本不可能完成!”

她发狠一般看着白玦,神情痛苦而悲凉,眼泪自脸上滑下:“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我准备三界最盛大的婚礼,就是等着把我弃之敝屣的那一刻……我竟然会骗自己……认为你还是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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