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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官员多是投在沐王和左相门下,难怪他们会极力反对朝廷另派官员,想来是怕此事横生枝节,牵扯出百万河堤款的去向。

“魏相今日前来,可是有了对策?”

“此事重大,且没有证据,左相和沐王若是执意反对,又牵扯到两派之争,陛下不会派两方官员入江南,除非……”

魏谏端起桌上清茶抿了一口,朝任安乐看去。

“除非派去的人不属于任何派系,左相和沐王才会无话可说,陛下也会放心。”任安乐缓缓开口,明白了右相的来意,“相爷是想让安乐去一趟江南?”

魏谏点头,“纵观朝野,没有比任大人更合适的人。一般的文官,即便是去了,也未必能成事。”任安乐乃土匪出身,向来做事无所顾忌,没有章法,且科举舞弊案的威慑犹在,派她前去,对方定会自乱阵脚。

“相爷言重,只怕安乐难担重任。”任安乐笑道,两派倾轧,干她何事?

“老夫知大人不愿卷入是非。”魏谏顿了顿,郑重道,“江南水患年年成灾,若不一次剔除腐肉,百姓一日不得安宁。今年只毁了一个沐天府,明年若是沅江河道全面决堤,千里沃野将会毁在我大靖这一朝上。大人心慈,想来不会拒绝老夫恳求之心。”

任安乐活了十八载,头一遭从别人嘴里听见评她“心慈”二字,且说这话的又是一国宰辅。顿时老脸一红,尴尬得连连摆手,见老相爷殷切相望,磨磨叽叽搓着手点下了头。

右相老怀大慰,长笑起来,哪还有半点小心担忧的模样。任安乐知自己被这看起来古板严肃、实际一肚子坏水的老头子摆了一道,哼了哼眯着眼道:“相爷,安乐愿自请入江南,只是江南水患难凭我一人之力解决,若相爷肯调回一人,安乐必将江南贪墨案查个清楚明白。”

“哦?谁?”

“前任工部尚书,方道洪。”

任安乐嘴角噙笑,话音落地,然后满意地看见——刚才还踌躇意满的老丞相僵硬的神色和凝在脸上的笑容。

嘉宁十七年注定是多事之秋,朝中众臣未及等到嘉宁帝处置沐天府的旨意,大理寺卿任安乐和右相同时给朝堂添了几许波澜,一个自请下江南赈灾,一个上书天子请回数年前被贬谪南疆的前工部尚书方道洪。

在右相这道勇气十足、可谓是悬着脑袋上书的奏折下,任安乐下江南之事被诡异地忽视了。

方道洪,太祖三年进士,云夏有名的水利大师,善治河道,十年前帝家谋逆后为其求情,被震怒的嘉宁帝罢黜工部尚书之职,举家贬谪南疆。

当年朝堂上为帝家求情的大臣不少,多被嘉宁帝诛杀,唯有这个方道洪,实乃兵器水利之鬼才,嘉宁帝不舍,这才将其贬谪南疆,眼不见为净。哪想十年后竟会有人为其请复,若上书者不是右相,这道奏折恐怕早被嘉宁帝踹到桌子底下去了。

奈何为其请复之人贤名在外,江南年年水患也是不争的事实,在沅江千里决堤的节骨眼上,恐怕除了方道洪,还真无人能力挽狂澜。

右相起了个头,连日的大雨和蜂拥而至京城的难民终于让一众朝臣难得齐了心,上折子请回方道洪的朝臣越来越多,即便是左相和沐王,也在众志成城的民意下选择了沉默。

两日后,嘉宁帝终于颁下圣旨,召方道洪速入江南,领两江巡抚之职,即日起整顿河道。至于任安乐下江南赈灾一事,圣心未定,也正因如此,左相和沐王极力推荐其他朝臣,希望可替代任安乐赈灾。

上书阁,嘉宁帝皱眉看向下首立着的太子,沉声道:“太子,你当真如此决定?”

韩烨点头,神情郑重,“父皇,江南世族同气连枝,官官相护,儿臣知父皇难下圣旨是因任安乐初入朝野,声望不足,且脾性乖张,恐令江南动荡不安,若有儿臣一同前往,想必父皇所忧定可消去。”

“太子,你是一国储君,怎能轻入险地。”任安乐位置中立,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威望不足。太子能为父分忧,嘉宁帝颇觉感慰,面色稍有和缓,但仍沉声呵斥。

“正因儿臣为一国储君,才更应事必躬亲。父皇年轻时也曾血染沙场,我又怎可贪生怕死,堕了韩家男儿的血性。”

嘉宁帝沉默良久,看着太子肖似太祖的眉眼,终于叹了一声:“若你执意如此,便去吧。”

韩烨颔首受令。

“烨儿,路途遥远,江南水深,万事以己身为重。”韩烨退到门口,听到嘉宁帝淡淡的嘱咐声,他身子一顿,应声“是”,退了出去。

回东宫的马车里,温朔见韩烨眉微垂,有些担忧:“殿下,江南在沐王爷掌控之下,您亲入江南,恐会有危险。”

天家之争向来血雨腥风,嘉宁帝担忧的,不过如此。

“江南吏治腐败,若不趁这个机会整治,以后只会更难。”韩烨淡淡道。

“极险之地,陛下怎会答应让您前去?”温朔小声埋怨,绛红的翰林袍服着身的他尚还青涩稚嫩。

韩烨勾了勾嘴角,“江南富庶,沐王这些年势力渐大,父皇怕是起了芥蒂,否则又怎会把方道洪从南疆召回整治河道。”

帝家威胁毕竟已成过去,野心勃勃的长子更令嘉宁帝忌惮。

温朔点头,“也是,方道洪虽有大才,当初也曾为帝家进言,若非此次江南决堤,恐怕一世都难以起复。好在任大人会和殿下同去,听闻她武功甚好,应是可保殿下安全无忧。”

温朔一抬眼,瞥见韩烨有些危险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两声,飞快捂住了嘴。

第二日圣旨颁下的时候,奉着御旨的人已经晃荡在马车里出了京城。

这辆马车空间是寻常的三个大,铺着江南厚暖的毛毯,车内龙涎香弥漫。

任安乐缩在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晌午,才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卷着被子仰起身,先看到的是缩在角落里目不斜视、战战兢兢的苑琴和苑书,惺忪的眼中有些了然。

“任大人,都说执掌一寨数入沙场的女将军骁勇善战,莫不是名声传错了,孤瞧着怕是周公也不及你能睡。”

马车踩过石子路,一阵颠簸,任安乐彻底清醒过来,回转头,墨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车内另一端丰神俊朗、一派安然的太子爷,足足半晌后,才睁大眼恬不知耻来了一句。

“殿下,私奔这么惊世骇俗的事,臣实在……还未准备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