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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的宴会终于在嘉宁帝御临后盛大开席。左右这些国宴,不过是天子一番夸赞,群臣应和,受赏之人谢恩这种套路,可今儿个众臣皆瞧出了前两日面色不悅的帝王心情着实不错,诧异之余倒也感念太子和任安乐回来得及时,遂端着桌上的贡酒喝得格外惬意。

任安乐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就好像片刻前她从没问过韩烨任何问题一般,笑容依旧得体,谢恩也恰到好处。

韩烨实在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干脆不去想,一口口抿着酒。

“众卿。”琴乐声渐止,舞姬从大殿上退下,嘉宁帝举杯,声带威严,“江南吏治重回清明,百姓和乐,朕心甚慰,来,众卿同饮。”

众人手持酒杯,起身恭声道:“陛下德厚,我大靖才得上天庇佑!”

嘉宁帝朗声长笑,神色更是愉悦,待众人坐下,他才朝韩烨和任安乐的方向看去,“江南平定之功不在于朕,朕有个好太子,更有个好臣子。”

“父皇言重,儿臣岂敢。”

“陛下言重,臣岂敢。”

太子和任安乐几乎同时起身,加之动作、神态、语气默契得几近一致,本来只是一句普通的谢恩,却在两人过于整齐的动作下使得整个太和殿诡异地安静下来。

无论众臣打量的视线有多让人发毛,任安乐和韩烨垂着眼,皆是云淡风轻。

“太子和任将军无须谦虚,这次你们大功于朝廷。”嘉宁帝放下酒杯,突然开口,笑意焕然,“任将军,不如……朕圆你一个心愿,你说可好?”

“陛下还请明言?”任安乐拱手行礼,微蹙的眉间带了明晃晃的疑惑。

坐于下首一直神情淡淡的左相面色一变,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握紧,眯起眼来。

众臣见嘉宁帝望着这位新晋的上将军像是满意得不得了,瞅了瞅大殿上站着的一双璧人,心底一咯噔,顿时生出个荒谬的猜测来……

太子至今只有一位侧妃,陛下该不是想把这位得尽民心的女将军指进东宫吧?

“朕岁数大了,到如今也未享到东宫儿孙绕膝之乐,深以为憾,任将军性情率直,朕看与太子实乃良配,朕欲赐东宫侧妃位予卿,卿是否愿意?”

嘉宁帝淡淡开口,虽只是询问,但帝王的威压瞬间在太和殿上弥漫开来。

若是寻常贵女,他一道赐婚圣旨足矣,可是半年前他亲口回绝了任安乐自请入东宫之举,如今任安乐在朝堂民间享有盛望,又是他御赐的上将军,自是不能随意待之。不过……他亲自开口,又在文武百官面前赐婚,如此大的恩宠,想必能让她释怀。

左相听嘉宁帝只是许侧妃位,神情一松,仍板着脸坐得笔直,倒是右相一直笑眯眯的,神态未见半点波动。

众臣屏息看向任安乐和太子,虽不敢出声,倒也暗叹任安乐好运气。上将军虽尊贵,可太子是储君,大靖未来的天子,若任安乐答应入东宫,将来至少都是贵妃位份,这才是真正的贵不可言。

眼见着一场国宴演变成皇家赐婚之宴,八卦之心顿起,众人都铆足了劲等任安乐回话。

“陛下,臣……”任安乐垂眼,刚欲开口。

“父皇。”

哪知一直未有所动的太子突然从席间走出,众目睽睽之下跪于大殿之上,神色郑重地缓缓开口:“请父皇收回成命。”

太和殿内气氛陡然凝滞,望着跪在殿中央的太子爷,众臣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当初认为任安乐只是个粗鄙的女土匪时,太子尚不介意让她入东宫,如今明知任安乐风采斐然,又得嘉宁帝看重,他怎么倒不愿了,还敢公然抗旨?

嘉宁帝神色一沉,轻叩在龙椅上,凝视太子,不轻不重地哼道:“哦?太子,让朕收回成命,难道朕的上将军还配不得你?”

“父皇,儿臣惶恐,并非如此。”韩烨抬眼,望向嘉宁帝,“儿臣有不能迎任将军入东宫的理由。”

立于一旁的任安乐瞥眼,淡漠的眼底瞧不清情绪。

“你说。”嘉宁帝按捺住怒火,道。

“任将军文武皆备,乃栋梁之材。若她入东宫,父皇会失去一个忠心的臣子,大靖朝堂会失去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天下百姓会失去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儿臣为大靖储君,不敢如此。”

韩烨沉声回道,声音落地,身影笔直坚韧若青松。

任安乐转眼,静静看着跪在地上昂首以对的青年,唇角轻抿。

太子此言不可谓不惊人。世人皆知,太子自小被立为储君,素来自持,从不与朝臣深交,也不掺和任何党派之争,即便是对其恩师右相也不过淡然处之,满朝上下从未见过他如此赞许过一位朝官,甚至为其能留在朝堂而公然违抗圣旨。

但此言实在挑不出半点毛病,是以一众大臣纷纷点头,眼带赞赏,嘉宁帝神色亦和缓不少。

众臣正思索之间,任安乐终于动了,虽然她只是极随意地挽了挽袖摆,但平时个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臣们一双眼珠子还真就黏在了她身上,见这个女将军一直神游太虚地摆弄她的挽袖,一些肝火旺盛的武将差点没吹胡子瞪眼。

你个女娃娃,不知道一堂朝官为了你的婚事着急,不想失了太子这个夫君就快些求情,磨蹭个什么!

似是没注意到满堂目光,任安乐折腾完挽袖,拂手,朝左大踏几步,几乎与太子平齐,跪于地,望着嘉宁帝,声音朗朗:“臣亦不愿,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刚才太子拒旨时众人还只是惊讶,现在轮到任安乐底气十足说出“不愿”时,整个太和殿的大臣尽皆无言了!

当初不是你千里迢迢遣婚书而来吗?不是你这个女土匪要把咱们大靖朝的太子爷抢到手吗?怎么如今天子赐婚,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说“不愿”,你当这满朝文武没个心气不成?

嘉宁帝眼微眯,盯着任安乐,嘴角勾起弧度,“哦?任卿,太子说不能让朕失了一个好臣子,朝廷失去一个好将军,你又是为何不愿意?”

任安乐抬眼,神态肆意,眉间竟有说不出的风流,“陛下,臣半年前遣婚书来京,安乐心意,句句如婚书上所写,如今依然,是以无法依皇命入东宫,虽知有负皇恩,但请陛下恕罪,收回成命。”

韩烨转头朝她看去,眼中映出任安乐卓然芳华的模样,竟有片息怔忪。

半年前的婚书?几乎是同时,朝臣便知道了任安乐拒绝的原因,望向她的眼神少了当初的荒谬,倒多了几分欣赏。

她这是在告诉嘉宁帝,她任安乐从一开始要的便是太子妃位,无论她是晋南女土匪,还是大靖上将军,这一点从未改变。

嘉宁帝未出声,只是淡淡打量着座下眉眼飞扬的女子,明明屈身跪在大殿上,却能让一朝文武折服。这份坚持和笃定他有生之年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太过相似,竟生出了灼目之感。

世上并非任何人都能在太和殿上对着他这个天下之主的赐婚说“她之心意,从未改变”,也没有一个女子拒绝嫁入东宫一朝为凤的事迹成为佳话传颂,可是任安乐偏偏做到了。

嘉宁帝突然开始好奇,安乐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教出任安乐这样的女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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