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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只是个背影,青城老祖也绝不会认不出此人——帝盛天。

身下的马躁动地退后了几步,他从马上跃下,行了几步,和凉亭保持数尺距离。

此时,帝盛天回转头,眉眼淡漠。

青城老祖一怔,帝盛天隐迹十几载,容貌竟和当初没什么变化,想必一身功法早已晋入大宗师之境,一时不由心下胆寒。

“想不到云夏之上又多了一位宗师,老祖瞒得真好,天下间知情者恐怕寥寥无几。”

“不过是邀天之幸,远比不得帝家主。数年不见,帝家主可还安好?”青城老祖负手笑道,向来阴鸷森冷的面容罕见地露出和暖之色。

“不好。”帝盛天淡淡道。

青城老祖被噎了一下,他本就是随便一问,哪知帝盛天竟连场面话都懒得应付。他一边打手势让一旁傻愣着的吴岩松伺机逃走,一边打着哈哈道:“谁这么不开眼,敢惹得帝家主生气。”

“你要杀我帝家的人,我怎么会心情好?”帝盛天抬眼,回得一本正经。

青城老祖心一抖,看来帝盛天是专门等在京城外拦截他,难道她已经知道韩烨和任安乐都掉进了万丈悬崖?

“老夫不知那任安乐是帝家后人,才会出手莽撞了些,但帝小姐无甚大伤,断不会祸及性命……”

“无需多说。”帝盛天打断他,“你知道我的规矩。”

青城老祖神色一变,帝盛天二十年前执掌半壁江山,手段铁血,凡冒犯帝家者,从不心慈手软。

“你如此匆忙赶赴京城,想必是为了入皇城去见韩仲远。”

见被帝盛天猜了个十成十,青城老祖一张脸皮都懒得再要,拱手,话语干涩,“只要帝家主不计较此次化缘山之事,老夫愿回青城山,十年内不再踏出山门半步。”

“爹!”吴岩松急道,青城老祖此举等于是将青城派在武林中的势力全盘放弃,十年之内青城派再难占得一席之位。

“闭嘴!”青城老祖怒喝一声,朝帝盛天看去。

“青城老祖,当年净玄心慈,我才没有在麓山取你性命,况且你的承诺连三岁稚童都不如。今日,留你不得。”帝盛天摇头。

“帝盛天!”青城老祖虚伪的面具被撕破,口不择言怒道,“你帝家十年前被韩仲远灭了门,你怎么不去找他寻仇。”

“你急什么,韩家欠的自然要还。”

声音落定,帝盛天自亭中走出,缓缓朝林中空地而来。

“岩松,走。”青城老祖骤然起身,手中凝聚已久的火红掌劲完全爆发,挡在帝盛天面前。

帝盛天挑眉,看了一眼慌不择路朝树林右边逃窜的吴岩松,手一挥,强大的气息瞬时将整座树林笼罩起来。百步内的树叶皆从枝上脱落,化成无数利刃朝吴岩松而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吴岩松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帝盛天!”

青城老祖眼睛变得血红,掌心的火焰突然生得丈高,灼热的气息似要将树林点燃,夹着漫天怒火朝帝盛天袭去。

瞬间,帝盛天所在的地方被这片火海吞没。

皇城御花园,假山上的石亭里,赵福正在恭声禀告。

“陛下,忠义侯的案子已经审完了,证据确凿,现在京城里因此案民心沸腾,黄大人刚才将卷宗送进了上书阁,只等陛下降旨了。”

赵福回禀的时候,带了几分舒心。忠义侯的案子一路审下来,一点也没牵连到旁的事,看来确实是忠义侯府气数已尽。

嘉宁帝颔首,眉头也松了几分,“你去告诉黄浦,朕明日自会降旨,给西北的将士和百姓一个说法。”

嘉宁帝话音刚落,自远处而来的毁天灭地的煞气让他和赵福同时一怔,两人惊愕抬首,轰天的响声隐隐从京城外百丈处传来。

什么人敢在京城四野放肆?这些武林蛮人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嘉宁帝肃眉,起身行到石亭旁,“来人,派御林军出城查探。”

“陛下,不可。”赵福顾不得礼仪,连忙阻止。

见嘉宁帝沉眉望向他,赵福闭眼凝神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底隐有惊惧,才道:“陛下,城外交战的是宗师,恐怕……其中还有一位是大宗师。”

赵福本是太祖亲自为韩仲远选的护卫,这些年嘉宁帝把搜罗到的奇珍异草全用在了他身上,三年前,赵福踏入宗师之列,他的话应该不会出错。

嘉宁帝神握着棋子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云夏之上世人皆知泰山国寺的净玄大师早已臻入大宗师之境,至今尚未听说有第二人能有此造化。但两人下意识都觉着……城外的那人恐怕不是净玄。

“赵福,你去瞧瞧。”

“陛下,京城外陡然出了两位宗师,定不寻常,奴才还是护在陛下身边……”

“无妨。”嘉宁帝摆手,顿了顿,眯眼道,“如果真的是她,朕的命还保得住。朕要你亲自去看看。”

“是。”赵福明白嘉宁帝话里的意思,点头,身形一动,消失在石亭里。

嘉宁帝沉默半晌,抬步朝石亭下走去。这一路,他行得极慢,宏大肃穆的皇城映在他眼底,渐渐变得模糊。

嘉宁帝停在昭仁殿前,目光悠久绵长。

这座宫殿自太祖驾崩后便从未开启,朱红的殿门上甚至生出了些许锈迹来。

他猛地推开殿门,伴着“吱呀”声响,一脚踩了进去。

湛青的石阶透过十几年岁月,似乎没有丝毫改变,嘉宁帝行过石阶,走到回廊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十六年前的那日,大雪皑皑,他就是躲在此处看着太祖靠在石阶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帝盛天陪在太祖身旁,直到天近拂晓,才打开昭仁殿大门,言帝王已崩。

他如今一身黄袍,君临天下,但走进这座宫殿,却突然发现他和当年没什么不同,十六年过去,他对那个人埋进骨子里的恐惧并没有消失。

太祖离世前,曾经交给帝盛天一个木盒,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帝盛天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但太祖去世前将此盒交予帝盛天时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大靖就交给你了。”

唯此一句,如鲠在喉,十六年不得安睡。

他才是大靖的君王,韩家的江山怎么能让外姓人把持,帝家的存在,就是他头顶高悬的利剑。

“帝盛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嘉宁帝阖上眼,冰冷寒风拂过,恰如十六年前那个夜晚的心境。

城外树林旁,赵福小心翼翼靠近,两大高手的交战让周围人鸟绝迹,越是靠近树林,气息越是紊乱,若非是晋入宗师之列,他恐怕早被两人交战的阵法卷进去尸骨无存了。

两道模糊的人影悬浮在半空,掌劲与剑气四溢,只听见一声清喝,半空中的千百道剑气突然凝聚成巨剑横劈在火红的人影上,轰然巨响,火红色的人影直接被剑气砍倒在地,陷入大坑之中,百步内的树林也因这惊天动地的一击而被夷为平地。

巨坑里的人气息全无,堂堂一个宗师就这么死了,大宗师的境界,竟然已经到了如斯地步!

赵福突然觉得自己晋为宗师也没什么好自得的,面对大宗师依然只是个炮灰命。他遥遥望了巨坑一眼,颇为意外,想不到死的居然是青城老祖,只不过他忒不走运了些,晋位宗师后还没在江湖里招摇便无声无息死在了这么个地方。

看见了刚才恐怖的一战,赵福遍体生寒,藏在小坡后的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出,迟疑着抬头朝半空中缓缓降下的人看去,这一望,连尚还跳着的半颗心也一并给吓沉了。

尽管隐约猜到了些许,可到底不如亲眼见到震撼,无论那人消失多久,她给人的震慑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曾减弱半分。

他看着那人落在地上,随意看了坑中一眼就抬步朝树林外走去。

赵福刚准备缓口气,却听见脚步声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探出头,呼吸一滞。玄色的人影转身朝这边望来,让他恨不得一时间连手脚也蜷缩起来。

在赵福埋头的一瞬间,帝盛天挑了挑眉,眼深如墨,消失在原地。

半晌未闻声响,赵福忐忑抬头,见树林内空无一人,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席卷而至,他一个跃身跳起来,不顾一身草屑,疯了一般朝京城里而去。

皇城里,赵福寻了半晌,才在昭仁殿的石阶上找到沉默而立的嘉宁帝。

“陛下,是帝家主回来了。”赵福努力稳住声音,但仍听得出来有些颤抖。

“大宗师啊……”嘉宁帝闭眼,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了。”

从始至终,他只回了这么八个字。

一日后,韩烨和任安乐掉下万丈悬崖、生死未知的密信送进上书阁时,嘉宁帝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混账,居然敢动我大靖的太子,青城派活腻了不成!”

像是积聚的愤怒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案桌上的奏折被他扔了满地。

赵福立在一旁,眼都不敢抬。半晌后,他听到嘉宁帝冰冷的声音。

“赵福,传朕御旨,青城派包藏祸心,扰乱朝纲,令齐南侯统驭一万兵力,即日出发剿灭青城派,不留一条活口。另宣一道圣旨去化缘山,言太子化解武林危机,甚得朕心,朕予他一月时间,替朕暗访百姓,可推迟回朝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