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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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安乐怔住,没动。
韩烨笑得温润而善良,“安乐,我又不是要扒了你的衣服,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任安乐眨了眨眼,差点笑出来。她在强盗窝里长大,成日里混在身边的都是满嘴跑马的野蛮汉子,什么混话没听过,倒是韩烨也能说这种话,让她颇为意外。任安乐想着,朝身旁一人高的石头上一靠,声音懒洋洋,对着泉水指了指,模样说不出的轻佻。
“殿下,臣不嫌弃你,臣就在这看着您洗浴,等您洗得白白净净了,臣便用这水来洗脸。殿下是君,能有此殊荣,是臣的福分。”
这句话集客套感恩于一身,说得冠冕堂皇,韩烨被埋汰得连渣子都不剩,他朝任安乐看了一眼,“任卿,果真?”
任安乐老神在在点头,韩烨挑了挑眉,开始解腰间锦带。
韩烨的动作“慢条斯理”四字足以形容,他的手修长光洁,骨节分明,这么一动,便带了几分天潢贵胄的优雅来。
任安乐恍若毫不在意,笑吟吟地看着他。
安静的山洞里,于是便出现了一幅美男子对泉解衣、英气豪迈的女子虎视眈眈的诡异画面。黄昏至,温泉的热气升腾在洞中,平白染了暧昧气息,一时间静得吓人。
锦带落在地上,韩烨除去上衣,刚露出裸露的后背,“哟呵”一声清亮的口哨传来,顿时气氛全无。韩烨手里提着衣袍,转身,和任安乐亮晶晶的眼对视半晌,终于认了输,“卿……退下吧。”
韩烨光着上半身,努力摆出威严的姿态,任安乐弯了弯眼,笑叹:“殿下装着三千佳人的东宫,看来还真是个摆设。”说完拍拍手转身出了山洞,留下脸色僵硬的韩烨孤零零立在泉眼旁。
待出了山洞,任安乐轻快的步伐缓了下来,她微微松开袖中微微握紧的手,舒了口气,无意识摸了摸藏在头发里的耳朵,一触,发觉烫得厉害,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摇头晃脑好一会儿,待回过神,匆匆去了竹屋外的溪水旁。
谷里静悄悄的,任安乐揭下面具,露出有些苍白的脸庞,用水擦净,看着手中的面具,眉皱了起来。这面具是用药草制成,瞒不了几日,若苑书还找不到这个山谷,怕是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任安乐是个乐天知命的人,想了片刻见寻不到方法,重新带起面具晃回了竹屋,她有些疲乏,望了窗外沉下的天色一眼,被子一卷开始睡觉。
待韩烨通体舒畅洗浴完,湿着头发回竹屋时,便瞧见了她呼呼大睡的模样。
按理说任安乐在土匪窝长大,又是执掌水军的统帅,睡觉时应该是警醒的,可这数日在山谷里,韩烨见得最多的,便是她这忒坦荡放松的睡姿。
或许是因为功力散尽才会这样,他心里有些发堵,放轻手脚走到竹床边,半蹲下来。
任安乐的眼睛狭长,韩烨想起她平日在京城作威作福的德性,有些乐,杵着下巴瞅着看,看久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对着这张脸发了半天呆,总算回过了味。这副容貌,配上任安乐嚣张到凌厉的眼,有些普通了。
那日在化缘山寺外,连那些混迹江湖大半辈子的掌门都没瞧出鲁文浩脸上的面具,面前这人却不费吹灰之力给看了出来,如若不是一早知情,便只有一种可能——她必定深谙易容之术。
他从见任安乐第一面起心底隐约的别扭之感终于得到了解释。
韩烨手指头不自觉动了动,有些苦恼,挣扎半天,朝四周望了望,觉得这地儿人鸟绝迹,实在是干偷偷摸摸之事的好地方,他努力保持着淡定的神情,几根手指挪着朝任安乐的脸触过去。
一寸一寸,呼吸不自觉屏住,心跳得比临阵对敌时还要厉害,只要动作再快点,他就可以看见心心念念了十来年的人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
但……手却在落到任安乐脸颊的瞬间猛地停住,韩烨蹙起好看的眉。
如果真的揭下来,任安乐便再也不存在,这世上,只会有一个帝梓元。
十年前帝家宗祠前幼小的女童冰冷的眼突然浮现在眼前,和任安乐爽朗温暖的眉眼缓缓重合,韩烨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意志生生收回了手,盯着熟睡的人半晌,不轻不重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竹床上熟睡的人睁开眼,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脚,抬头望向窗外静立的身影,眼底不见情绪,复又合住。
谷内安静平和,化缘山底大营内的气氛却异常沉重,距离太子失踪落下悬崖已有二十几日,嘉宁帝颁下圣旨言太子微服巡游的日期也渐近,一群人愁眉苦脸,整日里满山寻人,大眼瞪小眼,长吁短叹。
这丢在崖底生死不明的可是大靖储君,若真寻不回来,恐怕满营将士都得受个株连之罪。
安宁寻了一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营,正好遇见搜另一座山头的苑书和归西,抬手打了个招呼,两方人马相对无言入了大帐。
“归西,你把当日的情景再说一遍。”安宁皱着眉,坐在首位上,神色虽疲惫冷凝,却别有一番英武大气。
归西和苑书坐在下首,他朝苑书看了一眼,缓缓将韩烨和任安乐坠崖之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当然,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没多言。
安宁听完,叹了口气,“皇兄虽然受了一掌一剑,安乐却没有受重伤,她怎么还没回来?”
不管韩烨是生是死,任安乐也早该平安回来了。恐怕在场所有人心底都是这么个想法,只是没人敢在安宁面前提出来,如今连她都如此说,怕是真的对太子不抱希望了。想想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崖底又没有大夫,如何还能活?将近一月过去,连对任安乐抱有信心的诸人也沮丧起来。毕竟崖底凶险万分,瘴气密布,出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
“公主,明日你休息,我和归西再找找,或许会有消息。”苑书心里也不好受,见安宁日夜不休地寻人,建议道。
“不用了,我和你们一起。”安宁揉着眉,朝苑书和归西摆手,“你们也累了,先回帐休息吧。”
待两人起身,安宁淡淡道,“若是三日后再寻不到,我会禀告父皇,为皇兄和安乐……送丧报入京。”
两人脚步一顿,没有反对,只是低着头走了出去。
大帐里没了声息,安宁也卸下刚强的面容,颓然朝木椅上一靠,捂住了有些发涩的眼。
如果帝梓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因为她死在这里,那她的罪,还能找谁去恕?
如果皇兄至死都不知道任安乐就是帝梓元,那他这一生,也太冤枉了。
安宁从未如此时一般真切地感受到,背负帝家冤屈长大的,从来不只她一个。悬崖下生死不知的皇兄和任安乐,是这世间最有资格活下去的人。
帐外,苑书垂着头,神情很是沮丧。归西跟在她身后,小心瞅了她几眼,轻咳一声,见她转头,才道:“你别急,你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
“太子殿下呢?”
归西回得极顺口,“殿下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会活着的。”
苑书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抬手挥开他,“去去,这么一句话,我都听了一个月了,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
苑书说着气冲冲进了营帐,归西罕见的有些无措,他摸了摸剑,转身朝山顶而去。
算了,还是继续找吧,这大营里一个两个都是爆竹做的女人,如果那两人真回不来了,恐怕这两丫头说不准哪天就给燃了,殃及一山池鱼。
韩烨和任安乐又在谷里疲懒了两日,任安乐实在浑身都不得劲,便拖着韩烨去散步。如今韩烨的身体好了,他们散步的旅程便扩展到整个山谷,慢慢走也能打发大半个时辰。
一路走来,芳草萋萋,枫叶正红,意境不错。
见任安乐脚步有些散漫,韩烨道:“回去后我送些人参和灵芝去你府上,好好吃。”
任安乐懒洋洋点头,摆手,“知道了,你每日都要说上几遍。”她说着打了个哈欠,随意道:“咱们被困在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外头是啥模样了?”
“天下太平。”韩烨神色不急不缓,“父皇把我们遇险的消息瞒一个月也不是难事。至于青城派……若是青城老祖不在人世了,青城派不足为虑。”
任安乐抬抬眉,“哦?”这还是他们入谷以来头一次说起外面的事。
“归西失踪半年,怕是造化不浅。”韩烨突然来了一句,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任安乐也恰到好处避过这个话题,打趣道:“你这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回去,也不怕京城里的新嫁娘担心。”
韩烨笑笑,声音有些远,“回去后就成婚了,先不让她瞧见了便是。”
这句话一出,陡然沉默下来,两人间气氛有些尴尬,半晌才听到任安乐的笑声,“也是,回去了便是婚礼,殿下可要……”
话音还未落,只听得突兀一声“哎呀”,便没了下文。韩烨急急回头,看见任安乐半蹲在地上,脸扭成了一团,忙回转身问:“怎么了?”
任安乐抬眼,干巴巴道:“没事,你先走,这儿风景不错,我先回味回味再跟上。”
“你刚才想说什么?”韩烨未理她,沉默地站着,问。
“我说新嫁娘是个大美人,殿下婚期在即,可要积蓄精力,龙精虎猛才成。”任安乐没心没肺开口,眼里明晃晃的,像是半点也没把韩烨放在心里。
只是任安乐不知道,她眼底有丝雾气,看上去竟罕见的有些可怜。
韩烨想,没了内劲,脚踝‘喀嚓’扭到的声音并不小,想必是疼到骨头里去了。
韩烨看她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半跪下来,拂开她的手,握住她的脚踝运气揉捏,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了武功的任安乐成了只没牙的老虎,硬是没阻止成。
脚踝上的力度不轻不重,正好,温热的内劲顺着肌肤渗入,暖洋洋的感觉。
青年低着头,任安乐安静地打量他的眉眼,没有出声。
唇有些薄,估计是个无情的,剑眉斜飞,皮相倒还英挺,前两日看过上身,身材也是罕见的好……任安乐神游天外,突然发现自己着实想得有些远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韩烨也收了手,问她:“可好些了?”
任安乐动了动脚踝,舒服了不少,见伤势未愈的韩烨额间沁出薄薄的汗,有些心虚,忙点头,“好了好了。”她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逛不了了,真可惜。”
这时,韩烨背过身,半蹲在她面前,“安乐,上来。”
任安乐神情错愕,一时倒真的手脚无措了,还来不及摆手,韩烨已经从前面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往上一提,任安乐便落在了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