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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毁约了,她帝盛天居然毁约了。就在她那样欢天喜地地感谢佛祖庇佑她时,在帝盛天本该离去的那日,她却和韩子安一起去了皇城别苑,自此以后,韩子安就连批阅奏折、接见外臣也是在那里,一住就是三年。

韩子安做了四年皇帝,有三年都是和帝盛天在皇家别苑,到最后,就连她的嫡孙韩烨,也被帝盛天带进了那里。

她凭什么不能恨,不能怨?天下人都称颂先帝功勋盖世,帝家主仁义无双,可是他们是如何对待她的,她是韩子安的元妻,却被冷落宫中三载,她的儿子难封太子,在朝中受尽闲话,每日活得战战兢兢。

那帝永宁得登大宝之日,就是他们母子的死期。他们怎么能狠得下心?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帝盛天,你知道我这十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吗?金銮殿是你陪着他议政的地方,上书阁是你陪他批阅奏折的地方,昭仁殿是你陪他离世的地方。帝盛天,整个皇城,我只有一个他从不踏足的慈安殿。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是你害死了帝家一百多条人命和那八万人,你跟我一样手上全是鲜血,你跟我一样!”

这声音太过冷厉不甘,在冬月的山顶,竟让人生出不寒而栗的冰冷来。

帝盛天停住脚步,缓缓回头,清月一样的眼望着太后,沉默半晌,突然开口。

“就是因为如此,你毁了我帝家百年基业,屠戮大靖八万子民?孙瑜君,你知道吗?你对不住的不是我,是韩子安。”

淡淡温温的话语,因为太过认真,也因为说出来的那人是帝盛天,是以格外让人信服。太后眼底满是悲愤:“我哪里对不起他,我十八岁嫁给他,为他孝养父母,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业,可他呢,他又为我做了什么?”

帝盛天抬眼,极轻极淡,一字一句道:“你是他的发妻,他敬重于你,感恩于你,他在最后活着的时间里,用尽全力为你留下了一个朗朗乾坤、锦绣光明的大靖,他为你们母子留下了他一生的心血。”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胡话,明明是你背弃承诺,他冷落于我,两人厮守在皇家别苑,让我被天下人耻笑!如今倒说得好听!”

“大靖开国的第二年,韩子安就活不了了。”

一句话,犹若石破天惊,苏嬷嬷被骇得一跳,捂住了嘴。太后怔在原地,喃喃开口:“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帝盛天望着她,眼底的漠然一块块碎成回忆。

“你求我不要夺走韩仲远的皇储之位,我觉得你这个女人虽然荒唐,倒也难得一片慈母之心,便打算回晋南,等过几年皇储定下来了再回京城来串串门。我去向韩子安请辞,哪知发现他昏倒在上书阁里……”帝盛天顿了顿,“我探了他的脉门,发现他那些年四处征战,伤了身体,早已无力回天,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命,除了为他诊治的太医,没有人知道。他醒来后让我保密,打算把大靖托付给我。”

“我是个讲义气的,便揍了他一顿,把他掳到别苑,用真气为他梳理经脉,替他续命。”

太后张大眼,听见帝盛天的话,浑身颤抖,满眼荒谬,缓缓摇头,“这不可能,不可能,你说谎。”

“我帝盛天从不骗人,为什么要为你孙瑜君破例?”帝盛天瞥了瞥眼,“大靖刚刚开国,若是国君猝死,那朝堂定会不稳,人心未定的各路诸侯势必重新反叛,北秦、东骞虎视眈眈,大靖四面环敌,这天下有我一半心血,韩子安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怎么能随便死。我自作主张,每日为他以真气续命,让他多活了三年。把韩烨带进别苑,是因为韩子安时日无多,我想让他享享天伦之乐。”

“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挑选百官,招揽人才,扩建军队,令大靖牢不可破。韩子安在别苑耗尽了心血,直到最后我耗损再多的真气也救不了他,我便知道,他没有时间了,所以我带着他回了皇宫的昭仁殿。他是大靖的帝王,他应该死在那里。”

帝盛天抬眼,平平淡淡说完,就像在说一件极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怎么从来都不说……我是他的妻子,仲远是他儿子,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太后踉跄几步,神情迷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连你们都骗不过,如何去骗各路诸侯和两国刺客。孙瑜君,你当执掌一国是你在内府管理家宅一般胡闹不成?”帝盛天淡淡看着她,皱眉道,“而且到最后,我没有瞒所有人。你不是已经猜出了真相,这才是你今日来见我的目的,不是吗?”

太后猛地怔住,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瑜君,你一手毁了韩子安最后留给你的东西和他一生的心血。”

帝盛天转身,留下最后一句话,折下树上一株梅花,闻了闻,朝梅林深处走去。

这句话后,太后再也站不住,终于瘫倒在地,沾了一地冰雪。

苏嬷嬷急忙奔上前,就要扶起她。哪知太后挥开她的手,伏倒在雪地上,眼泪纵横,眼底是化不开的悲恸绝望。

“先帝!你当初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啊!先帝啊!”

涪陵山上,太后哀戚的呜咽声传得漫山遍野皆可闻。

帝盛天走在梅林里,步履顿住,闭上了眼。

“盛天,咱们三击掌,你给我立个承诺吧。”

十七年前,昭仁殿石阶上,韩子安靠在阶台边,笑着道。

“你要说什么,趁早了说,死了就说不了了。”帝盛天不惯这种生离死别,抬了头看夜空,不想瞅他。

“你的性子没人管得了,我离得太远,怕有一日拉不住。”

八成是又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让她帮着看顾,帝盛天心里哼了哼。

但听见韩子安的气息有些淡,她微微握紧了手,垂眼看他,“你说。”

“大靖一日不安定,百姓一日不和乐,盛天,你不准来见我。我韩子安活一世,最后想说的,唯有此。”

他努力睁着眼,淡笑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一次毫不掩饰心中所想、所喜、所恋、所慕……望着帝盛天,如是道。

帝盛天活了几十载,那时才知,她只是个人,不是神。

她留不住韩子安,哪怕终生不见,她也希望他平安和乐地活着。

可是他活不了了,哪怕她为他散尽一身真气,也活不了。

原来,剜肉剔骨之痛亦不敌此时。

但她笑得肆意而爽朗,接过韩子安的手,和他三击掌。

“你放心,花花世界,我必不舍得早走。”

然后,帝盛天看着他一点一点合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知帝盛天者莫如韩子安,一句竟成谶言。

韩子安,我遇上你,这一世,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