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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书阁,左相嘴角噙笑,悠然自得。

韩烨可谓是历朝储君的典范,做了十几年太子,朝臣敬重,民心得尽。连嘉宁帝这样挑剔的帝王也从未言过他半点不是,左相和东宫交锋数年,一直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尽人臣本分,何曾有如此扬眉吐气的机会。此时他甚至开始感谢起帝家的存在来,若不是有此软肋,太子必不能为他所制。

左相摸着胡子立于桌前,等着韩烨回答。魏谏和温朔,这两个人太子哪怕豁出了性命也会保住,他犯的区区贪墨案又算得了什么?

韩烨看了左相半晌,神色沉静,笑了起来,“原来相爷今日来东宫是为了这件事,相爷坐吧,时辰尚早,相爷做惯了买卖,有何求可以与孤慢慢说。”

这回答和左相预想的相差甚远,难道不是该韩烨求他保守秘密、救下这一众人吗,怎么这话倒变成他来相求太子了?他微微一怔,扬声道:“殿下可是没听见老臣刚才所言?”

这一声失了先前的镇定,反倒有几分气短。

韩烨抬眼,颔首,极是认真,“相爷年纪虽大了,中气尚还十足,孤自然听见了。父皇曾说相爷心思缜密,当年在王府助他良多,如今孤倒愿意相信了。孤没想到这件事瞒过了父皇,却没瞒过相爷的眼。”他抬眼,温温淡淡道,“相爷说得不错,温朔的确就是帝烬言。”

见韩烨没有否认,左相心下一宽,“殿下,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孤自然也知,少不更事犯了些错,让相爷笑话了。相爷想要什么,不妨坐下慢慢说,这是大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韩烨收起奏折,朝一旁的木椅指了指,扬声道:“来人,给相爷换杯参茶,备些糕点来。”

房外的小太监应声走进,笑意吟吟地请左相落座。不一会又端了热气腾腾的参茶和色香俱全的糕点进来。

韩烨为储君数年,向来威严冷峻,从来不曾如现在一般和颜悦色过。左相心里头诡异,却也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强忍古怪之色坐到一旁。明明是他占尽先机,怎么却像被太子牵着走一般。

抿了一口茶,左相看了一眼天色,开口:“殿下或许时间充裕,老臣却没有时间来等,还请殿下下令,阻了温朔和黄浦搜庄。只要殿下肯护老臣这一次,老臣绝不会告知陛下温朔的身份。若是殿下不愿答应……”他作势就要起身,拱了拱手,“老臣现在就入宫坦陈黄金之事,向陛下请罪。”

“相爷勿急。”韩烨皱眉半晌,拍了拍手,“进来。”

门口候着的林双走进来,立在御桌前。韩烨拿出一张白纸,抬笔在上面写了几字,折好朝总管递去,“差人送到城郊别庄,交给温朔,说这是孤的谕令,让他照上面所写行事。”

“是。”总管行了一礼,恭恭敬敬接过韩烨的手书,转头出了书阁匆匆离去。

左相虽未瞧见上面写了什么,但也知道韩烨这是妥协了,秦家的案子再重,终归敌不过温朔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他面容一缓,笑了起来,“殿下之恩老臣记在心里了,这次殿下如此仗义,老臣也不再叨扰,告辞了。”

韩烨唤住他,摆摆手,朝桌上尚带热气的参茶和糕点指去,“相爷何必急着回府,今日相爷来东宫,想必不止是为了阻止温朔查黄金案而来。相爷有什么赐教,不妨一次说个明白。”

“殿下这话言重了,殿下是君,老臣何敢赐教殿下。”左相转了转眼珠子,假意推辞了一句,见韩烨笑了笑,才道,“不过老臣确有一事请殿下帮忙。”

韩烨挑眉,“是为了九弟?”

“殿下,九皇子性子顽劣,不是领军之才,沙场无眼,老臣一把年纪了,总是担心哪一日会白发送黑发。昭儿向来尊敬殿下,还请殿下看在兄弟情分上,劝劝陛下,让九皇子早日回京。”他说着起身拱手,倒有几分诚恳。

“相爷,当初是你亲自向父皇进言,父皇才会将九弟送到西北。若是孤去说,父皇定会以为孤心胸狭隘,容不得亲兄弟染指兵权,只怕父皇未必会听我的劝。”韩烨敲了敲木桌,施施然道。这话既未拒绝,也未答应,浑似打太极一般。

左相当初送韩昭去西北,是想让韩昭在西北军营里谋得地位,结交施元朗和其他大将。哪知嘉宁帝直接把韩昭送到了和北秦相邻的边塞,成日里苦守城池,半点用都没有。

他知道太子刚才被算计了一次,心里头定不舒坦,韩烨毕竟是储君,也不能一而再地相逼。是以左相转了转念头,开始盘算该怎样说才能让太子心甘情愿地应下此事。

韩烨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漠然。透过茶杯上空盘旋的雾气朝窗外皇城的方向看去,轻轻叹了口气。

东宫书阁内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时,太阳早就爬上了正空。城郊别庄内,黄浦和温朔已经领着衙差仔细搜查了两遍,别说是黄金,连一件镶金的物什都没发现。

天气炙热,不少衙差累得大汗淋漓,神情很是焦急。

姜浩得意扬扬地立在院子里,瞧着脸色难看的两人,笑道:“黄大人,温侍郎,咱们老爷向来清廉,哪里会贪墨军饷,这不过是些宵小为了诋毁我家老爷传出来的无稽之谈。”见两人不语,他笑得越发猖狂,“如今这庄子也搜了好几遍了,结果也出来了。外头还有不少百姓等着两位大人的回答呢,您二位可得出去给我家老爷说句公道话。”

他行上前,一双三角眼倒吊着,朝院子外指了指,“两位大人若是不好意思,奴才愿代替两位大人出庄向百姓和士子说个明白。后庄有一条路,连着官道,两位可以直接回京城里去。”

姜浩脸上堆满笑容,眼底的嘲讽刺眼无比。黄浦沉默地立在院子里,一眼都懒得看他,神情沉着,有条不紊地指挥衙差重新搜索第三遍。

温朔年纪尚轻,难免有些沉不住气,不由带了一抹焦急。他倒不是在意自己的官途,只是今日已经是秦府黄金案的最后期限,过了今日,就再难还苑琴一个公道。

黄浦观温朔如此模样,行到他身边,低声道:“温朔。”

温朔回过神,朝他看去。黄浦拍拍他的肩,“你要相信殿下,黄金定在此处。你再仔细想想殿下是如何交代的,或许能有线索。”

黄浦一脸沉静,温朔被他感染,点点头,仔细去想昨晚太子传来的密信。

殿下说是帝承恩在别庄小径和回廊上发现了金粉,才会推断黄金藏在此处。

金粉……温朔猛地抬眼,当年朝廷将十万黄金铸成金块来运送,也许过了这么多年,黄金早就不是金块了,磨成粉末更能瞒天过海。

可若全磨成了金粉,金粉又藏在了哪里?整个别庄根本没有可藏金粉的地方。温朔朝院子四周望去,突然想起一事,苑琴曾经说过左相是利用相府和别庄修葺的机会将黄金运了进来,如果那时运进黄金,那最好的隐藏办法就是……

他长舒一口气,突然行到姜浩面前,扬起大大的笑脸,开口问:“姜管家,我听说几年前别庄曾经修葺过一次,可对?”

姜浩神情一凝,顿了顿才道:“侍郎说得不错,这庄子建了有些年头了,老夫人年纪大,自然要不时休整休整。”

“也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是该如此,姜管家,不知可否告诉本官当年修葺了何处?”

姜浩眼底露出些许慌乱,但仍强自镇定道:“温侍郎,你要搜就搜,何必问这些无关的事。”

黄浦走过来冷喝一声:“姜浩,你若不据实以答,本官现在就让你尝尝板子的滋味。”

姜浩被骇得一凛,咬牙冷哼:“大人,奴才是良民,您向来有青天之名,怎能对奴才用私刑!”

黄浦眉一抬,“对着良善百姓,本官自然是青天,对你这种为虎作伥的小人,本官当阎王都甘愿。来人,将他押起来!”

一旁的衙差应声而动,姜浩身后的相府护卫立刻跑到他面前,盯着衙差满是煞气。

院子里顿时僵持下来,突然一声咳嗽响起。温朔朝姜浩看了一眼,咧着嘴笑起来:“姜管家不愿意说就算了,本官也不勉强。”他朝几个衙差一指,道:“去,你们几个,把回廊上的那几根柱子给本侍郎全劈了!”

黄浦一怔,朝回廊上巨粗的墨黑木柱看去,突然明白过来,朝衙差点了点头。

“住手!”场中唯有姜浩神色陡变,见衙差就要冲向回廊上的木柱,他大喝一声,大踏步推开衙差挤到温朔面前,脸色苍白。

“温侍郎。”他声音低沉的,带了几分似左相的狠厉,“奴才知道你是要为秦家小姐寻个公道,只是不知道在您心底是太子爷和右相重要,还是那秦姑娘更重要些。”

他靠近温朔耳边,低冷阴狠,“您可得想仔细了,秦家的案子若是大白,咱们姜府垮了,我家相爷定会让整座东宫来陪葬!”

冷沉的话语如毒蛇吐信般在耳边回响,温朔抬眼,微微一怔。姜浩没有说谎,他在这个唯唯诺诺的相府管家身上看到鱼死网破的阴毒和决绝。当即声音一滞,指挥衙差的手停在了半空。

左相敢在这个时候入东宫,一定有所倚仗。究竟什么事能威胁殿下的储君之位,还会牵连到右相?温朔狠狠皱眉,俊俏的脸格外严肃,他不能拿殿下的安危冒险,哪怕再想替苑琴讨回公道,也不能!

苑琴在靖安侯府为他煮茶含笑谢他的画面一闪而过,温朔抿住唇,将半空中的手颓然放下,朝后退了一步。

姜浩轻吐一口气,跳到嗓子眼的心妥妥放下。温朔代表的是东宫,只要他不再查下去,黄浦定会顾及太子颜面,不敢随意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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