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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铁牢里,韩烨素白的布衣上尚留着不久前被嘉宁帝踹在胸口落下的血迹。林双沉默地立在铁牢外,不敢言语。

殿下护着帝家的小公子都十一年了,殿下教他习字,教他诗书,教他仁德。温朔就是殿下一手养大的,两人的感情怕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厚。

如今小公子知道真相,纵使不会怨愤太子,可帝家满门死在皇家手中,血仇横亘,亦再难回到过去毫无芥蒂的时候。

帝家小姐一心复仇,如今若是连温朔也回了靖安侯府,殿下身边真的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外面狂风大作,牢房内却安静得吓人。韩烨背对着林双,双手紧握,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

“他都知道了?”林双受他之令守着温朔,如今他急匆匆一人来此,只有一个可能。

“是,殿下。老奴没有听殿下的吩咐,让小公子去见了姜浩。”林双欲言又止,“殿下,都到这个份上了,您就算不想让小公子知道,也该告诉靖安侯君。若她真的一意孤行卷起皇位争斗,咱们大靖危矣!”

帝家在晋南蛰伏十年,天知道养了多少兵出来。如今靖安侯君敢在京城横着走,还不就是靠着晋南不知深浅的兵力。韩家把持天下二十年,就算如今皇室威信不复当初,天下之主的地位也无法随意动摇。更何况太子殿下素得民心,到时两家争斗,一切未知。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靖安侯君要夺天下,除了战争,根本没有第二个方法。

若是连他都猜到了,陛下和殿下不可能没看出来。

殿下用如此拙劣的方法把自己关进宗人府,还不是为了……

“林双,若我屠你满门,然后再告诉你,我救了你其中一个亲人,你可会对我感恩戴德?”

林双被这话一堵,讷讷道:“殿下,帝家的冤屈不是殿下一手造成,殿下何须担责!”

“没有区别,犯错的是祖母和父皇,是韩家,我是韩家的太子,该担着。”

林双望着太子萧索的背影,很是不忍,“殿下,先不管靖安侯君能不能体谅您。这些年您为小公子做了这么多,他是您一手带大的,他一定不会怨恨您。”

“可是他也不会原谅祖母和韩家。”韩烨挥手,“照顾好他,别让他掺进这件事里来……”他顿了顿,低低的自嘲传来,“如今他怕是也不愿再卷进来了。”

林双听得酸涩,抹了抹眼眶,“殿下,老奴定会照顾好小公子,您保重。”见韩烨不再应答,他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豆大的雨滴落下,深夜京城的街道因为这场大雨空无一人,道路尽头走来一个少年。少年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全身湿尽,跌跌撞撞一路朝前而去。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侍卫,却不敢靠近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守在暗处。

街上只有一家府邸——靖安侯府。

少年走进这条街道,望着不远处灯火璀璨的侯府,跌跌撞撞的脚步渐缓。

十年了,他有多少次路过这里,看着这个曾经衰败没落的府邸漠不关心。他有多少次置身事外,听着别人谈论帝家唏嘘感慨,却只是一笑而过说一句“胜者王侯败者寇”。他在皇家东宫长大,锦衣玉食,却不知道他唯一的亲人在晋南扛起八万将士冤屈的真相,孤孤独独一路踏血成了如今的靖安侯君。他效忠大靖皇室,满心报恩,却不知他满门上下全死于皇家之手!

他日日没心没肺和帝梓元打闹,却认不出她是他嫡亲的姐姐、世上最亲的人。

他是帝烬言,却不能恨,不能怨。

因为他除了是帝烬言,也是被大靖太子一手养大的温朔。

如同烙印进骨血中一般,这一点,同样没有人能改变。

靖安侯府近在眼前,温朔望着大门上高悬的古旧的牌匾,缓缓闭上了眼。

靖安侯府书阁,烛灯高燃。房外雷雨声不断,帝梓元披了件外袍,立在窗前,眼底看不出情绪。

韩烨被关进宗人府这件事太过突然,以他的心智手段,就算被左相掣肘,也不会贸然做出如此两败俱伤的事来。

洛铭西坐在桌前,翻着朝廷众臣的资料,一抬眼,望见帝梓元清瘦的身影,咳嗽一声,“梓元,明日你可要依计划拜访这些人?”

帝梓元回头,瞥见洛铭西脸上的潮红,连忙关了窗,走到他面前皱眉道:“近日你这咳嗽怎么越来越频繁了,我让苑琴来给你看看……”

洛铭西摇头,喝了一口温茶,“不过是天气骤变,受了点寒,从小到大的老毛病了,你也知道。”

见他面色好看了些,帝梓元舒了口气,微一沉默后点头,“既然已经安排好了,明日自然要见。”

这声音有些低沉,却仍然坚定。洛铭西颔首,未再言语,垂下头有些感慨。他早猜到她做下的部署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哪怕那个人是韩烨。

回廊上突然响起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书阁门被猛地推开,寒气伴着雨点吹进来。烛火闪烁了几下,将房内的人影拉长。

能在这个时候擅闯侯府书阁的人可不多,帝梓元瞅见洛铭西脸上的意外,回转头,看见门口的少年,亦是怔住。

温朔一只手扶在门上,脸色泛青,发髻散乱。他全身湿淋淋的,眼睛被头发挡住,雨水顺着发丝滴下来。

少年的身影格外单薄,握住门板的手隐隐现出青紫之色,像是在努力隐忍着,悲伤又无措。

屋外跟着几个侯府侍卫,正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望着帝梓元欲言又止。

温朔贴在身上的外衣拖了一地水渍,他愣了半晌才努力适应书阁里的光亮。他抬首朝屋里扫来,目光落在房内的帝梓元身上,突然怔了怔,牙齿死死咬住苍白的嘴角上,一瞬间便似透出血来。

看到这样的温朔,帝梓元一下就慌了,简直就是手足无措的慌。

“出什么事了?”她挥手让侍卫退下,急忙朝温朔走来,还没靠近温朔,就被他狠狠攥紧了挽袖。

温朔竟然在抖!帝梓元眉头一皱,一把将少年脸上的头发拂开,瞧见他泛红的眼眶,直接用手替他擦掉脸上的雨水,“到底出什么事了,好好说,姐给你做主。”见少年不语,她又唤了一声:“温朔?”

帝梓元唤得小心翼翼,全然不似平时的她。一旁的洛铭西有些意外,他知道帝梓元疼温朔,但从来不知道会看得这么重。

哪怕是对待当年的烬言,也不过如此……

帝梓元的面容近在咫尺,拂在额头上的手格外温暖。温朔使劲摇头,在听到帝梓元声音的瞬间猛地抱住她,委屈悲凉得就如被弃的幼兽一般,毫无预兆地呜咽起来:“姐,姐,姐……”

帝梓元被他死死抱住,顾不得全身被沁透,心底酸涩得不行,轻轻拍着温朔的背,“温朔,我在这,你到底怎么了?”

温朔一句话都不说,只一个劲地喊她。帝梓元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还好闻讯前来的苑琴的出现,才算阻了一房慌乱。

温朔看见苑琴,也不虚弱得像个娃娃了,忍了鼻音往帝梓元身后一站,脸上有几分尴尬。

帝梓元舒了口气,这时倒有了指点江山的模样,挥手,“先别在这立着了,去泡个澡,免得受凉了,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温朔许是觉得有些丢人,也不看苑琴,一溜烟跑出去了,闹得帝梓元哭笑不得。

见帝梓元摊上了温朔这么个活宝,洛铭西和苑琴只好离了书阁腾出地方来让两人谈心。

出了书阁,苑琴一路将洛铭西送至门口。她正欲回去,却被洛铭西唤住。

“苑琴。”洛铭西的声音落在大雨中,听得有些不真切,“你去查一查温朔。”

苑琴一怔,“公子?”

“无事,我只是觉得温朔今日有些不对劲,看他是不是出了其他事。”

苑琴舒了口气,应下了这个差事。

洛府的马车匆匆消失在雨里。马车内,洛铭西裹着大裘,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他隐隐觉得温朔这个模样怕是知道了韩烨斩左相的原因。查抄黄金的那日左相入东宫,显然是有所倚仗。几日前左相才派人查了温朔,那左相手中的倚仗八成和温朔有关。温朔虽说和靖安侯府交好,可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并不能拿来做文章,至于他的身份,入东宫前只是一个乞儿……

洛铭西想起刚才书阁里的一幕,揉了揉眉角。

温朔今日对梓元的态度和往常截然不同,若不是梓元将温朔疼到了心里去,应该早就发现了。

韩烨、温朔、梓元……这三个人会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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