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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战乱结束后,君玄除了君子楼外极少离府,近来时局稳定漠北安宁,她连君子楼也甚少亲自出面看顾,但每月十五,有一处,她一定会亲自前往,那便是军献城东郊的施家陵墓。

这里不仅埋着施家先人,五年前军献城破,施家战至最后一人,君玄亲手把施家的三十二口尸骨埋在此墓。

纵时过境迁战乱休止,她仍然每月抱着施元朗生前最喜欢的君山银针来此,在老将军的墓前一站便是一整天。

送走帝梓元和洛铭西后,未过几日又是十五,君玄抱着亲自温好的茶去祭奠施氏族人。

但这一次,还未走到施元朗的墓前,她便停住了脚步。

只因那墓前,立着一个青色长衫的男子。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君玄也知道,那是谁。

那是她青梅竹马生死相许的未婚夫婿秦景,也是杀人如麻战功彪炳的北秦统帅连澜清。

可无论他是谁,当初一剑,生死恩怨已两清。

北秦归降后,连澜清辞了大靖封赏,愿为平民,自此长居北秦王城。

君玄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清香悠长,是你亲自煮的君山银针吧。”墓前,连澜清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转过身望着君玄,眼底没了当初战场上的凌厉冰冷,只剩下温和。

君玄点头,走上前把温茶拿出来摆在老将军碑前,揭开壶盖,茶香四溢,沁满墓园。

“老将军生前最喜欢喝你煮的茶。”

他唤施元朗老将军,而非师父。君玄拨弄茶叶的手一顿,眼底拂过伤怀。

恩恩怨怨两代人,到如今哪还说得清是非对错。

君玄放好茶壶,朝施元朗的碑拜了三拜,转身朝墓园外走去,由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落在连澜清身上过。

他们之间恩怨情仇是两清了,可此生也永无可能。再见何为?

“当年五里亭一战,连羽带着我回到北秦帅营,先王把国师为他炼制的护身丹药给我服下,救了我一条命。”

连澜清突然开口,君玄离去的脚步一顿。作为帝家在西北隐藏的一支,她一直关注连澜清的生死,自是知道当初莫天对连澜清的倾力救治。若非莫天,连澜清当年已经死在她的剑下了。

“我重伤卧病,先王准我回北秦王城休养,连家尚有老母小妹,既然捡回了一条命,便该侍奉老母,尽人子之孝。”

连澜清静静说着,也不管君玄有没有在听。

“我这一生,先为秦人,再为大靖守将,后叛城归秦,手握北秦帅旗连下大靖八城,诛杀大靖将士数万,血债满身,却从未后悔过。只因我本为秦人,我所做的,不过是将北秦子民和连氏族人当年所受的,尽诸还于施家和大靖。”

数十年两国交战,皆是家破人亡。非我族类,战起而诛,死在君玄手中的北秦将士也数都数不清,连澜清一生执着其父和连氏族人的死,说到底不过是受战乱之苦和北秦先王的利用。她又何必将当年连氏族人惨死的真相告诉他,再让他生不如死一次呢?

君玄垂下眸,藏起了眼底的叹息。

“如果我没有见到连氏宗族的那一方族印,或许我的余生,都活得这般可笑糊涂。”

连澜清的话如一声惊雷,君玄猛地抬头朝他看去,却发现连澜清不知何时望向了施老将军的石碑。

那双历经了生死和战争的眼底,仍旧温和,却写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你知道了?”君玄艰难地开口,声音暗哑而不忍。

“我回王城之后,始终对当初帝梓元潜入军献城一事心存疑虑,以先王的智谋,他如何会被帝梓元欺瞒得半点疑心都不起便将她轻易带进了帅府。所以我便让人着手去查,却没想到这一查却查到当初帝梓元是因我连氏族印才取得了先王的信任。连家族人当年在无名谷惨死在施家军之手,按理说这方族印应该在施家,军献城破时我把施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此印。它出现在朗城西家,而且是帝梓元以西云焕的身份交给先王的,我自然会怀疑当年连氏族人的惨死并不简单。我费了一年之久,顺藤摸瓜才找到了当年鼎天城守将肖荣身边已经隐姓埋名的副将郑坤,他见我持印而来,惊慌失措,我几番威逼之下他才说……”连澜清垂在腰间的手握紧,平静的眼底隐有血红之色,“当年我连氏老幼妇孺是惨死在无名谷的盗匪之下,而非施家军。老先王隐瞒了连家族人惨死的真相,把这滔天罪责安在了施家身上。”

说完这句话,连澜清仿佛用尽所有力气,他闭起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枉我连澜清一生刚愎自负,自诩为国为族,却不知道屠戮我亲族的仇家另有其人,也不知道我一心效忠的君王对我只是欺瞒利用。”

“阿玄,我这半生,笑话一场!”

君玄心底亦是难受,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施家满门已殁,如今知道了真相还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活着的人生不如死罢了。

连澜清看着面前的墓碑,在君玄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跪下。

他的头磕在碑前,重重三声。

“弟子秦景,多谢老师十年栽培之恩。若来生有幸,与老师再逢战场,定堂堂正正与老师一战,绝不做背家国、弃恩义之人!”

连澜清的声音响彻在施家陵园,一只雄鹰绕墓而鸣,声声哀意,仿若施元朗的应答。

君玄别过头,不忍再看,却终究因连澜清这句迟了五年的话红了眼眶。

施老将军待秦景如子,当年带着对秦景的悲愤和失望战死,如今听了这席话,也不知能不能泉下有知,原谅连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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