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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阑抬眼望向云浠的背影,目光不期然与立在门口的程昶对上,心中蓦地一顿。

三公子的双眸里,尽是冷色,这种冷,不是冰霜的寒,而是一种淡漠,一种疏离,如方外人看这尘世间,或鬼或蜮尽收眼底,只一眼,便洞穿人心。

仿佛他本不是这世间人。

仿佛被他看着的人,其实就是个笑话。

裴阑莫名失了神,再反应过来,程昶已与云浠一道走远了。

“将军,这……”副将隐去后头的话不提,目露担忧之色。

裴阑知道他想说什么。

急函的事,云浠知道了无妨,但这事若由琮亲王府的三公子捅到老太君跟前,只怕裴府要大动一场干戈。

裴阑沉下心神,道:“也好,这事由她来,省得废我一番功夫。”

左右避不过老太君要气一场了。

花苑中的宾客早已重新入席,云浠、程昶、裴阑的坐次均在厅中。

老太君看着三人面色各异,一前一后的落了座,还没等问,坐在左手的裴铭便斥裴阑:“让你招待二位贵客,你却好,害得贵客险些误了时辰。”

跟进厅里的冯管家连忙打圆场:“回老爷的话,此事不怪二少爷,是小的不是,方才云浠小姐在水榭伤了手,这才耽搁了。”

老太君一听这话,担心道:“阿汀伤了?怎么伤的,要不要紧?”拄着杖就是要起身。

云浠知道程昶不想声张遇袭的事,摇了摇头:“不小心磕伤的,没什么大碍,祖母放心。”

老太君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戌时二刻,府中婢女依次给每一席上了寿粽,须臾,又见八人合力抬上来一个半丈长,三尺宽的寿糕,供众人分食。

赴宴人等在这一刻同时举杯,恭祝老太君高寿。

老太君笑着应了,端起杯盏,并不饮,而是步到厅中,说道:“老身活到这把年纪,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趟过一遭,算是活够了。这辈子,老身算是个有福之人,到了今日半截儿身入了土,只余一个心愿未了,倘若能了了,老身便是明日驾鹤西行,也能瞑目。”

“所以便算老身私心吧,今日请来陵王殿下,请来琮亲王殿下,请来诸位贵客,望你们能一同为老身做个鉴证。”

她说着,笑着对裴阑道:“阑儿,你过来。”

裴阑沉默一下,搁下酒盏,步到老太君身前,唤:“祖母。”

“你年纪也不小了,本来三年前就该成婚,奈何当时军情紧急,你去了塞北戍边。保家卫国,这是好事,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今你既回来了,这亲事便万不可再耽搁了。”

裴氏一门从文,唯有长房的这个二孙子承她衣钵,习了武,老太君因此对裴阑十分疼爱,觉得要把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嫁与他为妻。

她抬起头,对众人道:“诸位或许都知道了,阑儿的亲事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那姑娘老身是看着长大,一直十分喜欢,把她当亲孙女疼爱。”

她笑盈盈地朝云浠招招手:“阿汀,你也过来。”

云浠端着酒盏,半晌没动。

老太君以为她是害臊,催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今日的事,有祖母给你撑腰做主。”

云浠默了一默,终是放下酒盏,步上前去。

老太君一手握着裴阑,一手握着云浠:“你二人是打出生那年就交换了庚帖的,自小青梅竹马,后来长大了,虽说天远地远的分开了好些年,好在眼下都回到了金陵。姻缘这两个字,不是说断就断的,祖母今日就请陵王殿下、琮亲王殿下,与在座的诸位一同做个鉴证,挑个吉日,把你二人的婚期定了。”

一语毕,裴阑没有说话,云浠也没有说话。

倒是坐中人有人欢愉,有人举杯,有人按捺不住,已开始道贺。

老太君偏头去打量云浠与裴阑的神色,玩笑似地问:“怎么,打小就定下的事,到了这会儿,你们倒还一起害臊了?”

满堂欢声,裴阑仍是沉默,云浠垂眸而立,慢慢张开口,轻声说了句什么。

老太君愣了愣,以为自己听岔了,侧耳过去,问:“阿汀,你方才……说什么?”

云浠咬了咬唇,缓缓从老太君手里抽出手,退回至大厅正中,拱手一拜,一字一句道:“回老太君的话,阿汀方才说——我不嫁。”

老太君怔怔地看着云浠,须臾,跌退一步。

她看了裴阑一眼,又看了裴铭一眼,半晌,心思渐渐清明,她意识到方才阿汀喊她“老太君”,没有再喊“祖母”。

“阿汀,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老太君温声问。

见云浠不答,她又道:“你来,有什么委屈跟祖母说,祖母为你做主!”

云浠垂眸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方芙兰跟前,伸出手:“阿嫂,庚帖。”

“阿汀……”

“庚帖。”云浠抬起眸,眸中火色烈烈几欲灼人。

方芙兰知道她心意已定,只好看了身旁的丫鬟鸣翠一眼,鸣翠会意,取出庚帖来递给云浠。

云浠又回到厅中,双手呈上庚帖:“这是十九年前,裴云两家交换的庚帖,今日物归原主。”

老太君没说话,裴铭对冯管家使了个眼色,冯管家出来接了。

云浠负手而立,声如金石掷地:“忠勇侯府男儿尽殁,但不是没有人当家做主了,不是任凭何人都能欺负到侯府头上的!”

“我云浠也姓云,侯府的这个家,我来当,有什么事,也是我说了算。因此老太君不必觉得亏欠,今日的这门亲,由我侯府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