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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侯的案子悬了这么久,即便罗复尤在今年年初查出了端倪,为何线索这么巧就递到了他手上?

他在追查那个“贵人”的身份,那个“贵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岂不正好利用这一点来加害他?

再思及那日罗姝为什么要与他说忠勇侯的冤情?为何仅仅两日,张大虎就在白云寺清风院找到了当年的相关证人?为何这么巧,这一切就发生在他要上白云寺之前,甚至来不及与云浠通个气?

他太急了,以至于没有仔细思量,就让自己陷入险境。

可是二十一世纪是和平社会,人们的安全意识普遍很低,他以为他跟着这么多皇室宗亲们上山是安全的,何况他身旁还跟了护卫。

却是忘了反过来想一想,越是安全的地方,越是危险。

越是松懈,越容易大意。

山中禁卫遍布,清风院的守卫却很松散,加之四周都是密林,最容易藏人,尤其是……杀手。

程昶带着四个武卫疾步往来路上赶,尚未行至方才的岔口,只觉一阵细碎的风自耳畔刮过,身旁一名武卫高呼一声:“小王爷当心!”顺势将他往左一带,避开了一枚飞来的短刃。

刀光乍现,密林里登时越出十余个身着黑衣的人,周遭不是没有守卫,零散几人分布在山林中,明明瞧见了这里的动静,却都视若无睹。

大概也是“贵人”手下的人。

来路被堵了,回不去主寺,程昶没法,只能在武卫的护送下往清风院的方向奔逃。

奈何身后杀手太多,两名武卫不得已,道:“你们护小王爷先走!”随即留下断后。

岂知“贵人”一不做二不休,设了这么大一个局,这回是铁了心要杀程昶,刚到清风院,只见院外的竹林里又跃出来七八杀手。

这些杀手出手狠辣,招招杀机。

其中一名武卫将程昶往身后一带,举剑抵过杀手挥来的一刀,仓促中对程昶道:“三公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山中,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人!”

程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天罗地网早已布下,他怎么脱困?

右臂蓦地一疼,竟是一名杀手找准空隙袭来,往他右臂划了一刀。

鲜血汩汩涌出来,瞬间浸湿衣衫,程昶捂住伤口,来不及在乎疼是不疼,只道:“算了,我们……”

我们分开跑,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讲究人人平等,没有谁为谁卖命的道理。

何况这些杀手摆明了是冲着他来,他大概是没活路了,也就不拖累这几个武卫为他赔上性命了。

前一生短命福薄,到了这一生,没想到还是没避开多舛的宿命。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耳畔忽然响起亟亟一句:“程三哥……”

程昶蓦地顿住。

那细小的,遥远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天际,又仿佛是心底,倏忽间,又是一句:“程三哥……”

武卫见程昶怔然,以为他是骇住了,将他往唯一一条狭道上一推,对另一名武卫道:“我断后,你带着三公子逃,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黑,王爷见不着三公子,定会派人来寻!”

另一名武卫点点头,咬牙拽过程昶,带着他没命似地往狭道上跑。

狭道两旁杂草丛生,树木参天,但因道路狭窄,林木分布稀疏,藏不了人。

渐渐地,狭道尽头开阔起来,可入目的情形竟令人心中寒意横生——是一个悬崖。

杀手再次追来,身旁武卫不得已,提剑迎上。

身后刀光剑影,眼前悬崖峭壁,程昶无路可走,回身看去,只见最后那名武卫与杀手们没过上几招,便被人当胸一刀贯穿。

鲜血喷勃而出,伴着尖锐的刀鸣,带出血肉。

可杀手们还不罢休,顷刻又在武卫的身上补了几刀,刀刀皆中要害,“噗噗”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

程昶几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一时间几乎要站不稳,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杀手们知道他已是走投无路,于是不急,收回刀,慢慢逼向他。

日暮已至,天边残阳如血,程昶退到崖边,扶住一旁一株枝干虬结的老榆。

胳膊上的伤还在流血,袖囊早已在方才的拼杀中被划破,不期然间,一枚事物从袖囊里落出来,程昶低眉一看,竟是云浠在文殊菩萨庙为他求的那枚平安符。

平安符保平安。

他上辈子不大信这些,这辈子,果然还是不能信。

可是,他到底是来了这世上一遭,眼下要离开了,竟如初来时一般,两袖空空,什么也没有了。

眼前这枚平安符忽然异常珍贵了起来。

毕竟是一份心意。

程昶想,他来这世上,疏离陌生,与人与事都隔了一段前生过往,只有这个姑娘,稍稍走近过一些,近到——发觉他或许并不是这世间人。

程昶想要去拾那枚平安符,把它带在身边,可还没弯下腰,心脏忽然一跳。

这一跳犹如谁举槌在心间重重一擂,几乎是振聋发聩。

天地间忽然风声大作,连视野都模糊起来,耳边又浮响起方才的声音。

“程三哥!”

“程昶!”

“程总。”

“要醒了吗?能醒吗?”

“快醒醒……”

他的大学寝室是四人间,四个室友都互相称“哥”,没有弟,他是老三,所以他们叫“程三哥”。

这是大绥,“程”是皇姓,整个金陵,几乎没人连名带姓地喊他程昶。

至于程总,那是在公司里,同事对他的称呼。

这些……只有二十一世纪的人会这么叫他。

程昶循着声音的来处,往身后看去,晚霞比方才更浓了,泼墨一般,洒了一天凄艳的血色。

程昶忘了自己是在哪本书上看过,在现世,有些人会把黄昏称作逢魔时刻。

昼夜交替时分,阴阳晦明难辨,魑魅魍魉通通现形,妖魔大行其道,一切诡异的事也在此刻发生。

心脏又是擂鼓般地一跳。

这一回比方才更加震耳欲聋,带着一阵攫人呼吸的钝痛,连眼前的世界都摇摇欲坠。

程昶再忍不住,面向悬崖半跪而下,伸手捂住心口,就像他上辈子,心脏病发作时一般。

悬崖很高,下头原本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他方才看到过。

可此刻他再朝下望去,湖水上的苍苍暮色竟慢慢化作一团浓雾,升腾而上,就像他在梦里所见的一般。

而那一声声呼喊他的声音,就是从这雾里传来。

程昶也说不清自己是濒临生死骇着了以至于出现幻觉,还是眼前的一切就如他所看到的一般。

视野已被迷雾遮了一半,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像是想要抓住唯一一点真实——仍是在地上摸索着云浠送他的那枚平安符。

可是却什么都找不到。

眼前乾坤颠倒,世界天旋地转,万丈深渊沦为海市蜃楼,风声退去后,杀手拔刀的声音几乎就在身后响起。

与此同时,一只蝴蝶破开山下苍茫的雾气在他眼前掠过。

仿佛要引着他,走向唯一的生路。

程昶的心最后一次剧烈一跳,他再支撑不住,双眼一闭,往前一栽,整个人失去重心,径自往悬崖下跌去。

呼啸的风声自耳畔刮过,凄艳的残阳在他下坠的身体上镶上血一样的金边。

粉身碎骨的感觉来临前,天地骤然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