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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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昶怔了下。
他方才险些伤害了云浠,以为她被自己吓到,早已回了。
没想到她还在庄子里。
他睁开眼,只见她撑伞立在雨中,忧心地望着他。
她新换的一袭月白襦裙一如摇曳生姿的夜昙,很好看,以至于他竟有些不敢靠近。
程昶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回?”
云浠收了伞,走过来:“我担心三公子。”
程昶看着她,温声道:“我没什么,你不要担心。”
然后他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府。”
云浠在他的神色中辨出浓重的疲意,忙道:“不必了,三公子歇着就好,我去跟林掌事借匹马。”
程昶看她一眼,笑了,“我今日求的亲都白求了吗?要让你自己借马回府?”
他捡起她搁在角落的伞,撑开来,“走吧。”
云浠跟在程昶身边,往庄子外走。
离得近了,她能感觉到他一身霜意。
他近日一直这样,从扬州回到金陵后,心中那些反复纠缠的恨意,就像压不住了似的,时时在他眼底浮现。
她想起他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人。
这样难怪了。
原本不是这俗世中人,原本无仇无怨与人无争,却再三被人屠害,便是九天佛陀,也难防心中业火丛生吧。
可惜他初来时一身寂寥,原以为眼下有她陪着他了,他能有有所归依,却要因着这恨,又落得满心萧索。
到了马车边,程昶回过身来牵云浠的手。
比之先前的灼烫,他的手已凉了下来,指间甚至有些清寒,但依旧很有力。
他把她拉上马车,随即倚在车壁上闭目而坐。
一身沉沉的倦意在此刻尽显,与他周身尚未消退的寒意融在一起,乍一眼看上去,竟然有些乖戾。
车身很宽阔,角落香炉里焚着龙脑香。
他一贯很清醒冷静,这样的醒神之物,他以往是从来不用的。
程昶似在思虑着什么,一路上都一言不发,及至到了侯府,马车渐停,他才张开眼,笑着道:“今日拦了你的玉簪,改日我命人新做一支好的给你。”
云浠反应了半晌,才想起来他指的是太傅府小公子要送她的那支,忙道:“我上回去岭南前,三公子已送过我玉簪了,不必再送。”
程昶又笑了笑:“簪子罢了,不嫌多。”
他目送云浠入了侯府,回到马车上,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收了。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程昶唤道:“宿台。”
坐在车前的宿台应了一声,掀帘入了室中:“殿下有吩咐?”
“你之前说,当年柴屏落狱时,他家中的几个兄弟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他身边,他险些疯了?”
“是。”宿台道,“不止柴大人的兄弟,还有柴大人的老父。”
“当时柴大人科举中了状元,颇受朝廷看重,柴大人乡里的长兄便利用他的名声行骗敛财,闹出了好几条人命。这事本与柴大人没有干系,可惜他木秀于林,遭同僚嫉妒,事情一闹开,朝中就有人煽风点火,说柴大人的长兄是受他指使,到后来民怨四起,朝廷只好把柴家一家男丁一并关入大理寺的大牢。”
“那会儿大理寺的牢中刚好有疫情,柴家的男丁一个接一个染了病,他们原本是一家人,无奈自私得很,相互指责,最后都有些疯魔,全怨怪在柴大人一人身上,说若不是他考取功名,一家人也不会这样。柴大人的二哥受不住病痛和酷刑,有一次还在囚服里藏了草绳,想把柴大人勒死立功,若不是被赶来的狱卒发现,柴大人想必已命丧黄泉。”
“其实柴大人的清白,大理寺的人都知道,这案子之所以不好办,全因为有了民冤。因此到了最后,这案子竟成了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管,大有任凭柴家人死在牢里的意思。也是柴大人运气好,那时恰逢陵王初学政事,大理寺那帮人见陵王不受宠,便将这案子扔给他。没想到陵王非但接了,且好办得漂亮,为柴大人平了反不说,还平息了民怨。”
“不过今上也是怪,见陵王有本事,非但没高兴,还把他调离了大理寺,此后半年不曾召见过他。”
“柴大人初出牢狱那会儿,还有些疯癫,毕竟一家父兄刚惨死在身边,最小的小弟才十五岁,他心志受创,倒也合乎寻常。直到后来,他重新入了仕,才渐渐恢复如常。不过……”
“不过什么?”
宿台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依属下眼下查得的线索来看,柴大人似乎并没有从重创里走出来。”
程昶淡淡道:“本王也这么想。”
“殿下明鉴,柴大人初入仕时,确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后来他历经一劫,重新入仕,手上很快便沾了血。这些年他跟着陵王,帮陵王做下不少脏事,手上人命不计其数,颇有些以杀止伤的意思。就说当年方府被发落,在方府暴毙的两个衙差,就是柴大人帮方氏善的后。他受命于陵王,灭了不少人的口。”
程昶问:“这事做得这么不干净,后来怎么没闹开?”
“时局所致吧。那时候朝中大事一桩接着一桩,皇后身陨,太子病重,塞北战乱,忠勇侯出征,所以此事就被遮掩过去了。”
程昶“嗯”了一声。
半晌,他撩开车帘,朝外望去,悠悠问:“柴屏的那几个兄弟,大概是个什么形貌,还查得到吗?”
“查得到。”宿台道,“他们既是大理寺的囚犯,大理寺那边应该还存着他们每个人的画像。”
夜很深了,雨水刚歇,当空挂着一盏毛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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