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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野外水域的凶险是难以想象的,跳下去的生存几率不比被毒贩抓到大。

严峫迅速打量周围,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河岸边杂乱的石碓,心中微微一动。

噗通!

哗啦啦——

几个人牵狗狂奔而至,手电四下乱扫,只听有人吼道:“他跳河了!”

“下水去追!”

这帮人显然不是贩毒集团的底层马仔,都是专业亡命徒,当即就脱了外套蹬掉鞋要往下跳。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下水的同时,不远处却响起严厉的喝止:“站住!”

手下纷纷回头:“杰哥?”

阿杰破开浓雾般的夜气,短靴跨过荆棘丛,腾地跃下石滩,大步来到河岸边。他蹲下身试了试河滩上的水温,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然后在刚才噗通入水声传来的附近搜索几圈,突然发现了什么,冷笑起来:

“那小子没下水。”

他用手电一照,河滩乱石堆里赫然有一处空缺,被仓促推进河的石块下露出了新鲜的泥土和青苔。

阿杰起身环顾周围,饿狼一样的眼神从山林间慢慢地扫过,轻声说:“他就藏在这附近。”

手下们彼此面面相觑,少顷有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低声请示:“现在怎么办杰哥,放火烧山?”

阿杰不耐烦道:“你以为这是在缅甸吗?!”

手下哽住了。

“拜那些条子所赐,内陆已经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内陆了。”阿杰磨了磨牙,冷冷道:“把所有人都叫来,围住这块空地,给我围到明天早上——我不信他真是铁打的,能撑死在这里!”

人声四下散开,很快有组织地围住了河滩边这一块树林,枪支与狗吠等种种声响顺着风直上半空。

高处一棵参天大树上端,严峫背靠着树干,咬牙缓缓坐在了枝杈上。

他的掌心、手臂、腰背乃至小腿都被刮得鲜血淋漓,那极度紧张的劲一过去,剧痛就从全身神经末端渐渐复苏了,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哪怕是真铁打的身体也很难忍受。

严峫勉强裹紧外衣,尽量保持体温,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这么一路颠簸竟然还没掉,但果然没有任何信号,而且电量已经快见底了。

“操……”他几乎无声地骂了句,刚要关机,突然又顿了顿。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鬼使神差般点开了首页上的相册。

这是他私人的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很乱,最近几张都是工作相关的现场图和资料图,再往前翻是生活中随手拍下的点滴。严峫拍照技术一般,不讲究打光和构图,有些是在家做好一桌菜之后充满成就感的留念,有些是刮完胡渣之后的自拍,还有几张在健身房对着镜子自恋地秀肌肉。

但更多图片则是一些语焉不详的特写:两只掌心相贴交握的手,一段白皙优雅的脖颈,或跷在沙发茶几上、彼此打闹般互相压住的两双脚。

即便相册泄露出去,外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唯有严峫知道那分别记录了怎样的时刻。

他不能留江停太多照片,整个手机里只有一张,拖到现在都没舍得删。

那是一天清晨,阳光刚从浅金色的窗帘缝隙中透进卧室,映在凌乱的大床上。江停侧枕在他身边,脸颊雪白而眉眼乌黑,有些惺忪地微张着口想说什么,嘴唇被亲吻得发红。

睡衣领口从锁骨滑落下去,隐约露出深陷的颈窝。他知道严峫在拍他,似乎感到有点好笑,半眯起来的眼梢微微地闪着光。

当时发生了什么?

严峫有些恍惚,他记得拍下这张照片的头一天晚上,他们在床上混到了大半夜,冲澡的时候江停腿软得站不住,贴着严峫耳边自称工作量太大,叫他以后市局有案子自己解决。严峫为了哄他就说要给他煮红豆紫米牛奶粥喝,于是翌日醒来的时候,江停睁眼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跟这儿赖床,还不去做早饭?……”

这也许是严峫最喜欢的照片之一,好几次想删都没成,偶尔还拿出来看看,冥冥中似乎成了某种支撑他的精神力量。

寒风凄厉哀嚎,从树梢奔向天际。

严峫心里仿佛有个地方漏了风,弥漫起冰凉和苦涩。

——最讽刺的是,在如此四面楚歌的绝境之下,当他看到这张照片时,内心竟然还能感觉到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爱意。

其实是假的,都是假的。多少完美的说辞都无济于事,那片刻温存不过是建立在提防之上的沙堡,轻轻一推就分崩离析,连最后一点虚假的信任都留不下来。

严峫眼眶通红,急促喘息,大拇指在删除选项上微微发抖半晌,然后泄愤般咬牙按了下去。

然后他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时间,点开已删除相册,仿佛在与内心某个卑微软弱的自己相对抗,颤抖着手用力点下了全部清空——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彻底松了劲,心底那最后的一点支撑瞬间抽空了。

严峫颓然靠在树干上仰起头,捂住了脸。

山涧中呜呜咽咽,哀鸣与长嗥纠缠在风里,飘向夜幕中的四面八方。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发出了一声几乎不闻的,战栗的哽咽。

·

虚空中无形的指针一分一秒转动。

凌晨五点半。

破晓前的浓墨逐渐淡薄,东方天穹透出鸭蛋青,但林中黑雾般潮湿的夜气尚未散去。阿杰坐在劈啪作响的篝火边点了根烟,突然抬手招了招。

手下立刻上前:“杰哥?”

“再过半小时。”阿杰随手向山谷周围几处较高的地势点了点,低声吩咐:“等天放亮后,让人占据这几个地方,拿高倍望远镜盯着附近的树冠。那小子跑不远,可能爬到树上去了,一旦发现异动就给我放火烧。”

“是!”手下起身要去向旁人交待。

“——等等。”

手下站住了。

“发现以后先把树围起来,别慌点火。分几个人回村,叫他们守着‘树桩’等‘兔子’。大哥说的不会错,姓江的只要出了建宁就一定会来这里,等抓到就把他带过来……”

阿杰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缓缓道:“让他看着我点火。”

手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些亡命徒见多识广,丝毫不觉怪异,咧嘴一笑应是。

阿杰还想说什么,突然敏感地抬起头。

山林深处似乎正传来某种动静,紧接着无数鸟雀突然惊飞,带着无数细枝枯叶腾飞而起,哗啦啦遮蔽了山涧大片的天空。

发生什么事了?

阿杰夹着烟站起身,就在此刻只听远处——哒哒哒哒!!

枪响?

“杰哥!”又一名小毒贩飞奔而至,吼道:“有人!有人开车闯进来了,在前面放枪!”

“——多少?什么人?”短暂的诧异过后阿杰立刻问。

“不知道,动静非常大!隔太远了看不清楚!”

难道是姓严那孙子叫的警方后援,还是草花A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河岸周围的手下纷纷警戒起身,阿杰思忖数秒,当机立断指了几个手下:“你们跟我一起守在这里,其他人开车去探,现在就去!”

同一时刻,高处树冠中。

严峫眯起瞳孔紧盯着河滩边的动静,内心闪过了跟阿杰一模一样的疑问:是齐思浩叫来的警方后援?还是其他毒贩闻讯奔来黑吃黑?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没时间细思了——只要天再亮一点,阿杰抬头就能发现整晚都隐藏在自己脑袋顶上的目标,到时候树杈和枝叶根本就藏不住人,阳光会暴露一切。

而此时毒贩似乎对不明身份的闯入者非常紧张,河滩上晃动的人影哗啦散去大半,仅仅几分钟后,篝火周围只剩下了阿杰自己和几个手下!

简直是天赐良机!

严峫脱了外套,仅着衬衣,将警用围巾绕两圈缠在手臂上,微微喘息着抓紧了树干。

他紧盯着阿杰乌黑的头顶,内心计算对方的步伐和自己滑下树的速度。他就像是个专业的狩猎者,在阿杰抽着烟转回到树下篝火边的瞬间,骤然发力一跃而下——

利风呼啸,转瞬惊变,阿杰猝然察觉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转身了。

他只觉得重物从头顶飞下,随即被当空扑倒,咚!一声下巴重重磕上了地面,霎时眼前黑青交错,然后脖颈被人从后狠命一勒!

“……!!”

数名毒贩闻声冲来,枪械咔咔上膛,暴吼出声:“谁?!”“住手!”

“——站住!”

话音刚落毒贩僵住,只见严峫用围巾从后死死勒住阿杰的咽喉,发力一提,就把他硬生生从地上提起来,像掩体般挡在了自己身前:

“再过来一步,老子拧断他脖子!”

这惊变来得太猝不及防,几个持枪的手下都不敢动作,只见阿杰脸色迅速由青变紫,喉骨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爆响。

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警用围巾痛快勒死,对这个驰骋中缅两地、堪称恶贯满盈的职业杀手来说,虽然不乏讽刺,但也算是个很有造化的结局。

然而严峫的状态并不算好。

他上一次草草进食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山林惊魂加彻夜酷寒,又丧失了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撑,现在体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剩灵魂深处滔天的怒火和凶悍来支持行动了。

“……”阿杰剧颤着握紧拳头,简直是濒死之际最后的力气,一肘顶上了严峫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