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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盘内呈着侍女捧来的衣物,单超翻了翻,发现那竟然是一套簇新的大内禁卫服,不由略微一顿。

“换上吧, ”谢云冷冷道, “没有这个,进不了玄武门就被人射死了。”

禁卫服深红云锦, 白纱衬里,黑底暗金飞鱼纹腰带, 袖口处由相同质地的护腕紧束,剪裁异常紧绷利落。外室墙角立着铜镜,单超上下打量自己, 竟突然有些认不出眼前这个身形劲道的年轻男子是谁。

侍女拿着一枚青铜制的禁军腰牌从廊下进来, 看到单超时竟愣了愣,随即掩口笑道:“好个俊俏郎君。”

单超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只见谢云也从内室换好衣服出来了, 却是问侍女:“你喜欢?”

侍女说:“俊生哥儿,谁不喜欢?”

谢云微笑道:“那你可以去伺候他——不过要是他今天死在宫里,你俩可就有缘无分了。”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单超心里不由一凛。

谢云也不多解释,从侍女盘中接过那枚皮绳所穿的腰牌,走过来亲手给单超系在了腰带上。

谢云也换了身官服——这是单超平生第一次看见他身着禁军统领服色,跟普通禁卫竟是反着来的,雪白云锦深红衬里,领口袖口露出镶红滚边,衣裾所绣的暗色蟒纹随着步伐翻动,如同活的一般。

像他这样把外家功夫练到了极致的人,形体气质都非常的突出,但又跟单超大有不同。

单超就像一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气势鼎盛;而谢云经历过了岁月无数雕凿打磨,风度权势展露在外,真正致命的锋刃却是向里的。

“待会进宫,不要开口,别乱走路,跟在我身后即可。”谢云系好腰牌,退后半步打量是单超,说:“雪莲花你拿着。”

单超还想问什么,谢云却将食指竖在唇边,转身而去。

东内,大明宫。

马车自北门入,穿过长街来到一座高大门楼前,几个佩刀侍卫上前施礼,请统领下马步行——再往前就是外廷地界了。单超下了马车,抬头只见上午灰蒙蒙的日光穿过三座高大门道,蓝底描金大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玄武门,”谢云道。

单超瞥了眼脚底的青砖缝,却只见广场宽阔,一望无际,前方重玄门和更远处的含凉殿在薄雾中投下巍峨的灰影。

“看什么呢?”谢云嘲道,“血早干了。”

将军夜披玄武门,问寝五门朝至尊——玄武门之变至今四十年,隐太子建成、前太子承乾、齐王元吉、魏王李泰,甚至连先皇自己都已仙逝,金水环绕太极宫,粼粼太液池中映着苍穹云舒云卷,飘向天际渺然无踪。

经过北衙,横街尽头早已有个宫中执事站在那等着,上前深深施了一礼:“统领,请随我来。”

顿了顿又低声道:“皇后已候久矣。”

单超感到腕间一凉——谢云五指在他手腕上搭了下。

说不清那一下是拉还是握,也难以探知那瞬息间传递过来的是什么情绪,然而只是刹那间的事。紧接着谢云松手客客气气转向执事:“知道了,请带路。”

清宁宫在内宫北横街首、紧挨着紫宸殿后,约莫走了半刻钟才绕过金碧辉煌的宫门,顺着长长的桐木走廊来到一座门楼前。此刻周围寂寥无声,远处广场上连一个人影都不见,执事停下脚步笑道:“统领请,皇后在楼上等您。”

谢云的背影似乎顿了顿,才举步踏过高高的门槛。

紧接着只听身后执事又笑嘻嘻转向单超:“侍卫请偏殿稍候——可要用茶?”

这话问得相当突兀,单超还未开口,谢云突然说:“他不用任何入口的东西。”

空气中似有某种交锋般的僵持一闪而过,紧接着谢云侧过脸来吩咐单超:“小心点,手里的雪莲花别掉了。”

话音刚落,执事面色微变。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躬身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单超注视着谢云,后者眼底如一潭深水,映着大明宫上空瓦蓝苍穹和更远方的几缕浮云。

深秋的风从天际刮来,将两人的衣裾和头发卷起纠缠在一处。

单超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随即把紫檀木小锁匣递到他面前,低声道:“你……”

谢云却突然拂袖挥开了他:“保住你自己吧。”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后殿,很快隐没在了高大殿堂的重重阴影里。

单超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若有所失地退后半步,从胸腔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天空一碧如洗,宫门广场宽阔寂寥,除了远方大雁飞过苍穹的鸣叫之外,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单超抬头仰望高大的门楼,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什么——高处玉栏边,有个人正站在那里注视他。

那是个女人。

她金红宫纱、凤钗挽发,年纪已经不轻了,但华美庄严高高在上,犹如从九天迎风而降的女神。

不知为何在对视的瞬间,单超心头突然重重一颤,难以言喻的感觉从灵魂深处骤然升起。

但紧接着女人收回目光,旋身离开了高台,绣满金线的裙裾消失在了蓝天下。

·

“娘娘,”执事轻声道,“谢统领来了。”

高台与门楼夹殿相链接,武后掀起玉珠垂帘,一步跨进内堂,果然看见禁军统领白蟒衣袍铺陈在地,竟然以一膝端端正正地半跪在主座前。

“娘娘——”

心腹宫女快步上前,武后却一挥手,道:“退下。”

宫女默不作声,躬身退去了柱后。

内堂极为富丽雅秀,砖铺锦罽、宝埒香尘,金紫香薰从镶宝兽头中缓缓散发出轻烟。武后缓步踱至主座前,居高临下看着谢云的头顶,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统领瘦了。”

继而不待谢云回答,又道:“可见一路辛苦。”

那后半句的话音里,明显透出了一丝嘲讽之意。

谢云的目光却定定垂落在眼前华丽的裙摆上,仿佛对周围一切都毫无觉察,甚至连语调都是平平稳稳无波无澜的:“娘娘过奖,臣不敢当——今晨慈恩寺僧人信超持雪莲花进献,臣不敢自专,特意领他来拜,请娘娘做主。”说罢竟然低头拜了下去。

柱后守着的心腹宫女脸上不可抑制露出了讶异。

然而武后却一动不动,直到见他拜到了底,才悠然道:“你这一叩……可是多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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