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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长眉下的眼,眼角开出一个柔和,温雅的弧度,拖曳出恰到好处的一个尾,却是单薄的,清冽的,像是有人用刀刃精心修过,然后再绣上睫,点上眸,微一颤动间便震人心魄。

柳朝明接过布帕握在手里,却再没有动作,任身上雨水的泠泠凉意侵入心肺,才开口道:“你险些没命了。”

苏晋听了这话,认真地点了一下头道:“是,总是劳烦大人相救,时雨记在心里。”

柳朝明默了一默,想说他其实并不是在挟恩,却没有说出口来。

半晌,苏晋将身上的水珠子略擦作罢,才掀开车帘往外看。

此刻马车早已行过桐子巷,是要折返往柳府的方向去了,沿途不是没有鹰扬卫设禁障,但看到这是左都御史的马车,不敢拦阻。

苏晋想了一下道:“姚统领与我说,启光在桐子巷口等我,方才路过时怎么未见他的人?”

“朱沢微同时动用了羽林卫与鹰扬卫。”柳朝明道,“翟迪刚走到城北便被朱祁岳亲自拦了下来。”

苏晋听了这话,却沉默下来。

眼下对于她与沈奚来说,唯一能安稳度过这一夜的地方便是北大营,朱沢微既然安排了鹰扬卫来巷末追捕她,那么羽林卫去了哪里,不用想也知道。

一念及此,苏晋道:“可否请大人送我去北门驿站,那里有我的人,我需借马去北大营一趟。”

柳朝明没应这话,只问:“你为了沈青樾和朱南羡,连命都不要了吗?”

苏晋笑了一下:“昭觉寺事变后,东宫时局之艰险,大人看在眼里,不是不知。我与青樾和殿下能走到今日,无不是凭着步步为营舍生忘死。殿下逃出东宫九死一生,而今浴血奋战万里来奔;青樾暗改运马路线,将自己置于风尖浪头,不正也为我们这些在宫中等着殿下的人换取生机。他们都在搏命,我怎么可以退?今日若换了我在青樾的处境,他们也一样会来救我。”

苏晋其实想到了,凭着沈奚智巧无双,朱沢微到今日未必就真正抓住了他暗改运马路线图的把柄。

可朱沢微既然杀心已定,连亲军卫都动了,想必是胁迫了太仆寺黄寺卿与刘署令作伪供词,要不经过三法司,以“擅调兵马”的罪名,借用军令来杀他了。

她只有堵上刑部刑罚权为沈奚搏一回。

柳朝明看她一眼,片刻,掀开车帘道:“去北大营。”

“大人?”苏晋不解。

柳朝明默然道:“单凭刑部救不了沈青樾。”

雨一直从未时落到酉时,连黄昏都没有,天就暗下来了。

沈奚掀开车帘,又朝外头看了一眼,暗色无边尽是连天的雨。

他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样盼着天亮,从日将暮就开始盼着日将明。

离开宫禁后,顾云简将马车交回给了车夫,自己坐到了车内。

他们是从南侧门走的,幸而车外挂了右都御史的牌子,至少行到现在,沿途的重重关障都被顾云简应付了过去。

然而,此去北大营依旧路途迢迢。

“这么走下去,起码,还要一两个时辰才到北大营。”顾云简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对沈奚道。

沈奚思忖了一下道:“前面都督府快到了,若能过都督府,出了北城郊,沿途便开始有北大营的巡卫了。”

顾云简点了一下头,对车夫道:“再快些。”

车夫应了一声,又扬了一鞭。

外头的雨还在下,车轮滚过水渍,发出辘辘之声。

眼看五军都督府将近,马车的行进却慢了下来,顾云简眉头一蹙,掀开车帘问:“怎么了?”

车夫道:“顾大人,前方……前方好像是有人拦道。”

雨水细细密密,苍茫朦胧的夜色里,只能瞧见几星火色与影影绰绰的人影马影,却看不清是谁。

顾云简正欲让车夫将马车赶得再近一些,却听身后沈奚静静地道:“是羽林卫。”

拼了命求一线生机,终究还是到了这最后一步。

然后他顿了一顿,忽然一笑:“今日多谢顾大人与赵二小姐,就送到这里吧。”

晦暗不堪的车厢内,沈奚眼角的泪痣明明是暗色的,却像是有着光一样。

他说罢这话,不再多言,掀开车帘便下了马车。

赵妧隔着帘隙,怔怔地看着暗夜里那个修长的,洒落的身影,眼中盈盈然有水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顾云简看了赵妧一眼,静了片刻,忽地道:“你留在马车上。”又对车夫说,“如有危险,就带——阿妧走。”

然后他自取了一把伞,快走几步追上前去:“沈大人。”

沈奚回过身来,看到他,眉头轻轻一蹙,又看了不远处的马车一眼,说道:“其实你……”

“不是,”顾云简道,“不单单是,为阿妧。”

他想了想:“顾某一介读书人,一生修习孔孟之道,深知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岂有枉顾旁人性命,置之不管之理?”

他走前两步,看向雨帘子深处的刀光火色,朝廷乱局党派林立,他不是不懂,但济南府在纷争之外,他本是与赵衍一样置身事外的,竟不知缘何,前一日还好好的,今日便走到了这一步。

“我陪小沈大人过去,若出了什么事,你我有个照应。”

沈奚看着他,没有推迟:“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他说着,在雨中对着顾云简深深一揖,“沈某,多谢顾大人君子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