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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柳朝明点头,“但如今通政司的左通政叫周萍,此人与苏时雨有十年交情,很得她信赖,这一点朝野上下都知道,用他将消息暂且掐断数日,应当不成问题。至于军用急函,兵部陈谨升是殿下的人,右侍郎何苋,我会拿他开刀。”

柳朝明说到这里,蹙了眉:“棘手的是第三点。”

“苏时雨不会任人宰割,即便我凭‘证据证人’去拿她,她一定不会就范。文臣没有领兵权,但金吾卫一直暗中保护她,虽我得锦衣卫,两厢僵持,她也不会落入我们之手。”

“因此只有一个办法,先拿人,再造声势。且不能明目张胆地抓,要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也就是说,先困住苏晋,再把指向她的罪名与证据抬出来。

届时若有文臣质疑,抬出先帝之名,以当年朱景元查苏晋身世时的“证据”镇压便是。若亲军卫,尤其是金吾卫质疑,一来,他们会顾忌苏晋安危,不敢动手得狠了;二来,柳朝明以‘正当理由’拿人,他们出师无名,只能以急函传向归途中的朱南羡请命,可消息被封锁,急函不会立刻有回音。

朱昱深也拧眉深思了片刻:“苏时雨聪慧异常,你说得对,如何令她防不胜防,这才是最棘手的。”

柳朝明道:“此事且容我细想。”

他拾起两枚黑子,替换掉“安南行商案”与“苏时雨”两颗白子,“今日是八月二十,九月十日前,我定将苏时雨困住。”

朱昱深点头:“好,此事就交给你。”

他又看向棋盘。

局势较之先时已好了许多,三白四黑。

黑子中,除了朱昱深与柳朝明,另两枚是用来令苏晋落马的安南行商案以及苏晋本人。

但,如果单单只有这四枚黑子,他们的胜算仍然不大。

朱昱深沉吟半晌,从棋篓里取出一枚黑子,替换掉“朱南羡”身边,那枚象征着“天下兵马权”的白子,“既然一切都要在这百日内尘埃落定,那么在这百日之中,我有办法分散朱南羡手里的兵权。”

具体怎么分散他没说,但柳朝明知道,这就是安南行商案中,“不知去向”的万万两白银的用处了。

朱昱深又拿起另一枚黑子,放在了那枚属于“正统之名”的白子旁,言简意赅道:“朱十七在我手上。”

两年前,朱南羡出征前夕,为了历练朱旻尔,将他分去了安庆府驻地。晋安二年,龚荃整合援军征伐西北,朱旻尔随军北上,但此一役太重要,他怕添乱,并没有抵达凉州卫,而是留在了西北与北平之间的邛州。

邛州卫都司都指挥使,其实是朱昱深的人,因此只要朱昱深一句话,就可将朱旻尔扣下。

而大随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只要十三十七这两名嫡系不在了,那么从上往下数,朱悯达与朱二皇子早已身陨,朱稽佑已被贬为庶人,行四的朱昱深为最长子,正是正统。

随着“兵马权”与“正统之名”两枚白子被黑子替换掉,棋盘上只余“朱南羡”一枚孤零零的白子。

朱昱深看着这一枚白子,半晌,忽地笑了一下:“不知怎么,想到公子扶苏。”

昔秦王身陨,传位皇长子扶苏。佞臣赵高秘不发丧,制矫造赐死公子扶苏与大将军蒙恬,欲扶胡亥上位。扶苏从来仁孝,对父亲之言唯命是从,接到矫造后,饶是蒙恬苦心相劝,仍自尽身亡。

千年前,那一道矫造的谋,全押在公子扶苏的一个“孝”字之上。

千年后的今日,这一盘棋局,便押在了朱南羡对苏时雨的一个“情”字。

若他肯为她回来,为她放弃性命,拱手让出这个江山,那么这一枚属于朱南羡的白子,最终会被他身周环视的黑子吞没。

若他不肯——

朱昱深拾起盛满白子的棋篓,倾倒而下,“若十三不肯为苏时雨回来,而是转回南昌,回西北集结兵马,那我们这百日棋局,只是一场困兽之斗,终会土崩瓦解。”

柳朝明道:“殿下只想到了公子扶苏,就没想到唐太宗皇帝与房玄龄么?”

若没有房玄龄献计“尊周公之事,申养孝之礼,为国者不顾小节”,哪里来的玄武门之变与后来的贞观盛世。

历来争|权就不会是一条坦途,谋也好,篡也罢,都是一场生死豪赌。

天色已泛水蓝,柳朝明说完这话,默不作声地收了棋盘,与朱昱深一揖:“时不我待,臣先告退了。”

刚行至门口,朱昱深忽地又唤了句:“柳昀。”

然后从袖囊里取出一枚残玉:“多谢。”

十二年了,这枚残玉已是玉玦最后一块的残片。

温润的玉映着灯火与破晓云色,流转出令人心静的柔光。

柳朝明看着它,不知怎么,想起这玉玦原来是一对的,而另一枚,被柳胥之赠给了苏时雨。

“不必了。”柳朝明道。

拿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且他自两年多前朱昱深出征当日就有了自己的立场,他站定,便会坚守,哪怕没有这玉玦,他也会帮他。

朱昱深看着柳朝明,没有收回手:“不,诺即是诺。本王不管你今后如何,作何选择,怎么看待本王,但本王不会再拿着玉玦绑着你,既承你四诺,便该物归原主。”

柳朝明默立片刻,将玉接在手中,安静地道了句:“多谢殿下。”

他将残玉收回袖囊,正要离开,屋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守在门口的药官道:“苏大人,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