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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山林寂肃,地面冒着潮湿的寒气,阵阵刺骨。

姜小乙与肖宗镜顺着山间小道朝四明山与钱劳山的交界处而去。夜色迷离, 孤寂凄凉, 也许是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惊天惨案,姜小乙打心底里觉得此地阴森得不像话, 四周冷风浮动,老树盘绕,枝桠插天,形状怪异诡谲, 偶尔一声鹰唳吓得她后颈发麻。

这地界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又绕过一处转弯,四明山突显眼前,姜小乙抬头一看,顿时冷汗淋淋。

“这……!”

马儿嘶鸣, 肖宗镜拉紧缰绳。

“怎么了?”

姜小乙看着眼前景象, 眉头紧蹙,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这钱劳山和四明山并不是像普通山脉一样, 呈平缓之势相互交叠,而是两座山的悬崖相接, 中间只有数丈远,高度千尺有余,上下几乎同宽, 此时月光从中间照过, 远远看去,就像天泄水银,山峰从中断开两半。

肖宗镜也感觉到了些许肃杀之气,沉吟不语。

姜小乙指着前方, 道:“大人,你看这山像不像是被刀斧劈开了?这种地形在风水术中唤作‘天斧煞’,是大凶地势,主血光之灾。”

肖宗镜:“这与军饷在此被劫有何关联?”

“有可能只是碰巧,但……”因姜小乙本身也算是个修道之人,对许多事都有自己独特的感知,此地给她一种极为强烈的直觉。“大人,如果不是凑巧,那之前我们猜想,敢劫赵将军的军饷,至少也要百名左右的好手,可如果劫匪中有人精于术法,那依此地势,则极易作法。”

肖宗镜面色不变,问道:“何种法?”

姜小乙:“这样的地形,任何主杀身之祸,刀兵之灾的术法都可增持,也适宜用些旁门左道。如果贼人中有人擅长此道,便可大大降低进攻的难度……也许就不需要太多人手了。”

肖宗镜静了片刻,道:“先找到尸首再说。”

他们行至四明山脚下,入口的风迎面吹来,空灵长远,好似有人唱起冥冥的玄音,让人不寒而栗。

按照钱啸川所说,他们将人埋在入口右前方的林子深处,标记是三棵长在一起的枯树。姜小乙找到地点,脚下踩踩,果然土地颇松。

肖宗镜从马上卸下工具,两人默不作声开始挖。

先挖到东西的是姜小乙,手下一顿,她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大人……”

肖宗镜过来,用手拨了几下,露出赭色的铠甲,正是南军的军服。他抓着铠甲用力提起——

那死尸的脸正对姜小乙,下半部分颜色变得与铠甲相似,已经涨烂,散发着恶臭的气味,眉眼之间则呈诡谲的绿,他睁着眼睛,眼珠上翻,向外分散,嘴巴咧开,死状极为狰狞。

多年前的记忆片段瞬间涌入脑海,姜小乙脱口而出道:“这不是‘死人道’吗?”

这名字肖宗镜不曾听闻。

“什么是死人道?”

姜小乙:“大人可听过‘阴阳道’?”

肖宗镜想了想,道:“好像是北边一个道门流派。”

姜小乙:“不错,阴阳道主修风水命理,阴阳术数,是正统道门,可惜门下出了一个逆徒,名叫张青阳。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数年前曾有过一次饥荒?”

肖宗镜道:“记得。”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北方闹了一次饥荒,死了十几万人。

姜小乙:“阴阳道就在肇州,是饥荒最严重的地区。他们的掌门人丙奇道长与我师父是好友,他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来信求助,我师父就拿了观里仅剩的余粮去帮忙,我在那里见到了张青阳。”

她与张青阳有一面之缘,他比她年纪还小,当时只有十一二岁。她印象很深刻,张青阳体型瘦小枯干,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她曾见过一次他作法,那双原本就很大的黑瞳再次扩张,几乎充满整个眼球。双眼内光芒全部隐匿,整个人陷入一种极为怪秘的境界。

她听她师父与丙奇道长说起过,张青阳命格特殊,通阴鬼之气,若不好好引导,将来必为祸一方。

姜小乙道:“张青阳体质特殊,学道术很快,尤其擅长制造幻境。他十岁的时候便研究了一种邪门阵法,人只要走进就会迷失心智而死,这些死人眉目之间都会变成绿色,同这个一模一样。饥荒的时候他经常偷偷练习这个阵法,弄死了不少人,当地百姓管这个叫死人道。当时官兵来抓他,被他逃了,许久都没有消息,没想到竟然入了绿林,与朝廷作对了。”

肖宗镜冷冷道:“魑魅魍魉,蚊蝇蚁蟑,都是一路货色。”

接下来他们又挖出几具尸体,死状与第一具相差无几。后挖得越拉越深,姜小乙又碰到一件铠甲,这甲胄与之前的军士不同,颜色灰黑,更为沉重繁复,姜小乙心中已有预感,低声道:“大人……”

肖宗镜走来,将人挖出,翻来正面,这是一位五十几岁的男子,国字脸,蓄长须,面容刚毅苍劲,他的眉眼间同样呈现阴绿的腐色。

肖宗镜看清此人面目,不禁一颤。

“赵将军!”

赵德岐是本朝名将,与肖宗镜的父亲肖谦曾是莫逆之交,肖谦死后,他对肖宗镜也颇为照顾,二人私下以叔侄相称。虽然赵德岐常年驻守南方,与肖宗镜见面不多,但二人感情依然深厚,如今眼见赵德岐死于非命,肖宗镜悲愤难抑。

“想不到你南征北战,戎马一生,最后竟死在如此宵小手中……”他沉声道,“我定破此案,为你报仇!”

这幽深的密林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怒意,刮起阵阵狂风。

姜小乙大气都不敢出。

有件事她没敢告诉肖宗镜——其实当初张青阳使用死人道,也并非是为了害人。

那时的饥荒太过严重了,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境地。有些孤寡老人,没有保护,经常被青壮年杀害食用。后来张青阳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在外面设了法阵,不让人进入。一开始还有人不信邪,后来连续死了十几个后,大家才明白那地方是真的去不得。

但是这些过往,姜小乙现在不能说。

她悄悄看肖宗镜,他脸色阴沉,难掩愤怒。她不禁捏了把汗,心道张青阳啊张青阳,你小子这次真是要倒大霉了。

过了许久,肖宗镜平静下来,看着遍地的尸首,问道:“那妖道武功如何?”

姜小乙忙道:“他不会武功,至少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会术法。”

肖宗镜沉吟道:“不对,光凭这点道行,绝不是赵将军的对手。”

姜小乙思索道:“余英说找上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可张青阳比我年纪还小,他们一定还有其他人。”

话虽这么说,可这些尸首都非常完整,身上不见其他伤,只有死人道的痕迹。

肖宗镜眯起眼。

“点火。”

姜小乙从怀里掏出几张火符,轻轻一震,燃起微弱火苗。这火在如此阴湿的林子中维持不了多久,姜小乙手掌挡风,尽量维护。

这时天空忽然一声鸣叫,她浑身一抖,猛地抬头。

一只夜鹰划过天空。

她心里骂自己不该这么草木皆兵,再看肖宗镜,他已经扒开了赵德岐的铠甲衣衫,借着微弱的火光,再次查验尸首。

姜小乙蹲到他身边。

“……嗯?”他似乎有所发现,张开手掌,置于赵德岐的脖颈上,真气运转,使之松懈。

一道细细的纹路从赵德岐喉咙间缓缓显现。

火光熄灭的前一瞬,姜小乙看清了。

“是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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