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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笑不得。“姜小乙,你……”他指着她,牙关紧咬,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可真是个人才!”

姜小乙喜笑颜开。

“是吗?多谢大人夸奖。”她给肖宗镜倒了一碗酒。“来,大人顺顺气,顺顺气。”

两人再次喝了起来。

酒至中旬,肖宗镜已有明显醉意,眉眼微垂。

“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去东边了。”

姜小乙没所谓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讨伐青州军嘛。”

肖宗镜:“你语气倒轻巧,这次任务与之前不同,是真正生死攸关,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你不打算再多问几句?”

姜小乙故作惊讶道:“竟有这么夸张?那……既然任务如此重要,我们要是得胜归来,奖赏也该丰厚无比吧?”

肖宗镜一顿,道:“奖赏自然有,你想要什么?不论是金银,还是奇珍异宝,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尽力满足。”

姜小乙见他当真了,笑道:“我说着玩呢。”

肖宗镜不语,好像还在思考此事,姜小乙的视线向他鬓侧移了移,灵机一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大人若真想给,就把这根白发送我吧。”

肖宗镜在烛光之中抬起双眼。

姜小乙被那目光看没了话。

肖宗镜:“你知道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姜小乙张张嘴,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默默低头。

“大人我错了……”

肖宗镜半叹了口气,低声道:“现在说奖赏太早了,等铲除贼军,班师回朝的那日,再谈吧。”

得了这不像承诺的承诺,姜小乙又开心起来。她想起另外一件事,神神秘秘地对肖宗镜道:“对了大人,我跟你说件事。”

“何事?”

“我今日好像悟到了。”

“……什么?”

姜小乙严肃地思考了一会,抿抿嘴。

“虽然不好说究竟是悟到什么了,但终归是悟到了,是周大哥开解了我。”

“周寅?”肖宗镜靠回椅子里。“你终于不跟李临混了。”

“嘿,李临是李临,周寅是周寅,他们各有各的好。”

“确实。”想起自己这两个手下,肖宗镜放下酒碗。“周寅品行端正,武功扎实,意志顽强。只是过刚易折,做事不太知晓变通。李临脑子灵活,反应快,主意多,不过有时想得太花,难保阴沟里翻船。”

姜小乙想起李临在十八香的遭遇,深有所感,她靠近桌边,问道:“大人这么了解手下,也说说我吧。”

“你?你是想我夸你还是损你。”

“哎,大人有什么说什么,我就想听真话。”

见她晶亮透彻的眼睛迸发期盼的光芒,肖宗镜挑眉道:“你很在意我如何看你?”

“当然!”

肖宗镜反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看我的?”

姜小乙毫不迟疑道:“大人仁心仁术,不同流俗,是天上的月亮!”

肖宗镜呵了一声:“姜小乙,你的缺点就是说话时常不着边际。”

“嘿嘿,大人不喜欢听就当是我放屁好了。”

“满口粗言。”

姜小乙:“不过大人,小的对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情实意的,不是不着边际。”

“每一句都是?”

“每一句都是!”

“难道你记得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额……差不多吧。”

肖宗镜笑了。

“我也记得很多。”

他的笑容一如往日沉稳平静,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姜小乙扒着桌子问:“缺点说完了,还有优点呢。”

静了片刻,肖宗镜缓声道:“小乙,我同你说点闲话吧。我今年三十有一,十岁前笨得很,只会练武背书,双亲过世后,我被安王殿下收养,才慢慢学会了做事动脑子。十三岁那年发生了庚午之变,我深感自己能力之低微。十五岁,陛下即位,我离开天京外出拜师,五年后归来,入了军伍,二十三岁回朝廷创建侍卫营,到如今已有八年了。”

时光荏苒,多少辛苦磨难,人间疾苦,也不过寥寥数语,草草概括。

“我半生漂泊,见过很多无可奈何的倒霉事,时常会为了云谲波诡的世情感到震惊。太多的人与我说过,我诸事不顺,是命数如此,更是国运如此。后来,为了不使本心动摇,我强令自己只专心做好眼前事,不去多想所谓天理命数。但是前不久,我还是念及了一次,你可知是什么时候?”

姜小乙摇头。

肖宗镜道:“就是在丰州冀县,我从江里捞起你的那一夜。”

他清楚记得那时的场景,他们死里逃生,她在雷雨交加的深夜向他表述衷心。

侍卫营里许多兄弟都与他生死相交,可姜小乙给他的感觉,又与他人不同。

那是一种更为玄妙的感受,他明明与她认识没多久,却生出一种前缘深种的错觉。好像昨日才相识,今日便相知,这中间的种种,他全然不知如何发生。

于是他的精神片刻出离世间,再次为那无形的世情心生感慨,只是这次感慨,与之前不太相同。

从前,他生活中所有的“变数”,几乎都指向残酷,但是这次,却在他面前开出了一朵花。

虽然这花很小,很脆弱,但终究是美的。

他低声道:“小乙,这么多年了,这捉摸不定的命运,终于带来了一件好事。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他的形容晦涩难明,但是姜小乙听了一遍就懂了。

她点头,他淡淡一笑。

这稍显沉闷的一日,能以这一笑做结,也算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