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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陷入片刻的茫然,这副神态落入姜小乙眼中,酸楚与怜惜并生心口。她身子向前,一只手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看你就是烧糊涂了,快点睡觉,睡醒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直起身,面前人并无动作。她拨拨他的肩膀。“躺下呀。”

钟帛仁本在垂眸思索,被她一拨弄,再抬头时眼神清明了不少。

“我不用躺下,坐着便好。”

“坐着不行,越坐伤势越重。”

“不会。”

“会。”

“不会。”

姜小乙被他犟得嘴巴一撇。

“你懂个屁!”

“……”

伸手再拨,还是拨不倒,姜小乙手卡腰,无奈道:“读书读傻了,倔得像头驴。”

钟帛仁静默不言,姜小乙思索着要不要点穴,给他放倒。无意中对视,他那眼神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姜小乙略觉不妥。

“你愿坐就坐着吧。”姜小乙努努嘴,“这样,所谓‘吹嘘呼吸,吐故纳新,为寿而已矣’,我传你一套呼吸的功法,你跟着练,于养伤大有益处。”

他好像笑了一声。

“你传我功法?”

“都是师门秘法,本不能外传的,是看你太可怜才教你的。”姜小乙正色道,“要不你叫我一声师父?”

钟帛仁但笑不语。

姜小乙:“算了算了,也不必这样讲究。咝……你到底学不学?”

钟帛仁笑道:“学。”

姜小乙坐到他身边,一边摆弄一边道:“你就这样坐着,两手置膝上,放纵肢体,念法性平等。然后闭上眼睛,举舌奉腭,徐徐长吐气,一息,二息……”

轻浅的指点,伴随着地铺上书童们的痴痴呓语,一同淹没在温柔月色中。

姜小乙指导完呼吸法门,再回去睡觉,一夜无梦。

夜风骤起,吹着林叶哗哗作响,潮涨潮落,一番接着一番,一浪接着一浪,一如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人愈发深沉绵长的呼吸。

清晨,在太阳从地平线冒头的那一刻,钟帛仁睁开了眼睛。

屋里的人都在睡觉,他轻轻下地,走到屋外。

山野在青冷的晨光中,渐渐苏醒。

他站了很久,身后又出来一人。

明书揉着眼睛来到他身边,说道:“少爷,你怎么醒得这么早啊。”他把外衣披在钟帛仁身上,“山里早晚凉,少爷多穿点。”不小心碰到他的脖颈,相当之热。他起初以为是钟帛仁还发着烧,去碰他的额头,发现并没发烧,而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热气。再看他的脸,也不像昨日那么惨白了。“……少爷?”

“明书。”

明书忙道:“少爷有何吩咐?”

钟帛仁依然望着初升的日头,轻声问道:“我爹生前,对我有何要求?”

“……啊?老爷?”这问题问得明书疑惑重重,但还是回答道:“老爷对少爷一向严格,要求少爷立身有义,以德为归。”

钟帛仁又问:“那我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明书:“少爷……您是不是伤了一次脑袋坏了?”他努力回忆,“您……您的心愿,哦!”他压低声音,“少爷曾抱怨过老爷将书院门槛定得太高,您说希望将来继承宪文书院后,能削减书费,广招学子,造福一方。”

钟帛仁喃喃道:“书院……”

明书想起从前,无语凝噎。

“真是怀念当初在书院的平静日子,这该死的世道把一切都毁了。别人争夺江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一同遭罪呢。”

钟帛仁看向他,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你呢?”他问他,“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明书:“少爷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钟帛仁:“你说说看。”

明书叹气道:“事到如今,明书只希望少爷能够平安回到培州,重振家业。当然,若是能娶得娇妻,生几个娃娃,给钟家续上香火,那就最好不过了。老爷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钟帛仁笑了两声,又拍了拍他,似是安抚。

姜小乙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眯着眼睛道:“你们说什么呢?”她打量钟帛仁。“哟,钟少爷今日气色不错呀。”

钟帛仁冲她抱了抱拳。

“全都仰赖高人指点。”

姜小乙脸上莫名一臊。

“是吗……呵呵,那就好。”她舒展了一下筋骨,又道:“你接着养伤吧,我该走了。”

明书忙道:“你干嘛去?你不能走啊!”

姜小乙斜眼:“放心,我给你们留银子。”

明书皱眉道:“哪里是钱的事,那狼头寨太过危险,你可千万别去。”

姜小乙偷偷看向钟帛仁。

“你呢?你让我去吗?”

钟帛仁:“可以。”

明书瞪眼:“少爷!”

钟帛仁:“以你的手段,过个狼头寨应该不在话下,不过……”他看向远处深山。“这样的匪寨等级森严,你就算入了寨,也只不过是个看门的喽啰。到时若安排你的事务,你务必选西边的关卡,就在前方不远处,方便我们见面。”

姜小乙:“这还能选的?人家不同意怎么办?”

钟帛仁:“那你就退出,凭你的本事,逃得出来。”

姜小乙瞠目结舌。

“我来这可是有正事做的!”

“我知道。”钟帛仁来到她身前,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此事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需从长计议,你先拿一块巡山的令牌回来。我就在这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