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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地,言渡没什么反应,只是方向盘一打,将车直接靠边停下。

韩锦书透过车窗朝外面张望,四环路这边全是些工厂,入夜之后,人烟稀少,黑漆漆一片里偶尔传来几声看厂犬只的狗叫,着实怪瘆人的。

她有点害怕,下意识倾斜身子往他贴近,左右四顾,不解地问道:“……喂,这里荒郊野外的,你忽然停车干什么?”

言渡很平静地说:“因为开着车,我好像不太方便。”

韩锦书:“……?”

她迷茫地抬起脑袋:“不方便你做什么?”

“吻你。”

说完,言渡手指捏住韩锦书的下巴,无视她惊愕的明眸和绯红的脸蛋,垂头,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言渡吻得无比坚定而虔诚。

韩锦书察觉到这一细腻的变化,心中动容,也温柔地迎合。

良久过后,他松开她的唇,她红着脸呼吸不稳,脑袋埋进他胸膛,小口小口地喘。

言渡拥着她,又闭上眼,去亲吻她头顶的发丝。微凉的柔软,带着青梅味洗发水的清香。他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种果香。

待呼吸逐渐平复,韩锦书柔声开口,唤道:“言渡。”

言渡应她:“嗯?”

韩锦书轻道:“你在兰江长大这件事,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就不用说了。”

言渡抚摸她后颈的手指,微微滞了半秒。他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抬起来,柔声问:“你不想知道了?”

“我想知道,我想了解你的一切。”韩锦书看着他的眼睛,“但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韩锦书不再强求,是因为,此刻的她隐有预感,言渡的这段过去,之所以被篡改,被尘封,必定有着某种不太好的原因。

她的好奇心,抵不过对他的保护欲。

韩锦书很害怕,让言渡重提那些旧事,会对他造成伤害。

她很真诚地说:“我不想你难过,一丁点儿的难过,都不想。”

但,言渡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

“有你这句话,有你的理解关心,就足够了。”言渡浅浅地笑了,眼角眉梢弯起,漆黑的眸闪动着星光。

随之,他语调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这个故事有点长,也有点复杂。你可能需要耗费一点耐心,来听我讲。”

之后,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便在韩锦书眼前徐徐铺展开来。

很多年前,兰江还只是一个贫困落后的小县。城里但凡有点想法和干劲的年轻人,十七八岁便会外出务工,留在兰江本地的,要么就是些老弱,要么就是些病残。

一个叫黎月瑶的女孩,是留守人员中的异类。

黎月瑶模样漂亮,细细的眉弯弯的眼,四肢修长,外加一身白皙细腻的皮肤,是个很秀气的美人。

可惜的是,黎月瑶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患病离世,她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已经七十几岁的奶奶。奶奶没读过什么书,在兰江靠捡废品为生,每个月起早贪黑,只能勉强挣够她和孙女的生活费,所以黎月瑶刚念完小学,便辍学在家,在附近的小餐馆打零工补贴家用。

在黎月瑶十八岁这年,她本来也想跟着其它年轻人一起去省城找出路,可晴天一道霹雳砸下来,奶奶在卖废品的途中不慎跌倒,被好心人送去医院后,一番检查,竟然查出了尿毒症。

为了照顾奶奶,黎月瑶放弃了去省城务工的念头。

医生告诉黎月瑶,尿毒症是肾衰竭终末期,治疗办法有两个,要么就是做肾移植手术,要么就要长期透析。

那个年代,医保政策还未推出,随便一个大病,医疗费用都是天价。

黎月瑶没有学历,也没有技能,为了能赚点钱给奶奶治病,她经人介绍,进了兰江最大的足浴城做洗脚小工。

彼时,言氏集团看上了兰江的一块地,想搞开发,当时的大少爷,也就是言从年,正好在手下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兰江考察。

言从年是标准的纨绔子弟,灯红酒绿的生活过惯了,来兰江一天,便憋不住要走。手下人怕回去没法给老爷子交差,哄着诓着,陪言从年在卡拉OK唱歌喝酒找乐子。

酒过三巡,言少爷喝高了,心情也舒爽了,吆五喝三去足浴城洗脚。

黎月瑶运气很差。她当天是夜班,并且刚好被领班排给了言从年一行人。

那时候的足浴城风气混乱,素的荤的混杂在一起,经常出现客人调戏洗脚小妹的事。

言氏几个手下见黎月瑶年轻貌美,动了歪心思。他们自作聪明,趁着大少爷醉得不分东南西北,给黎月瑶使了点手段,把她和言从年关进了一个房间。

那一晚之后,第二天醒来,黎月瑶差点拿着剪刀自杀。

言从年看着自己干的混账事,也恼得厉害。他平时虽是花花公子一个,但这女孩儿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出了这种事,他怕她活不下去。

言从年把那几个手下人全都狠揍了一顿,然后便不顾其它人反对,将黎月瑶带回了银河市,带进了言氏老宅。

黎月瑶从小生活在山沟沟里,忽然进到这里,只觉到处都金碧辉煌,简直像电视里的亲王府邸。

她又害怕又自卑,惶恐到了极点。

言从年告诉父母,他不能白白毁一个女孩儿的清誉。

谁知,言家二老一听黎月瑶的出身,加上她足浴城洗脚妹的身份,眉头直皱。料定黎月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狠狠讹儿子一笔,直接让老乔拿来一个包,装了些现金,之后便打发黎月瑶走人。

并要黎月瑶做出承诺,这辈子都不能再纠缠言家。

言从年平日便不敢反抗父母,听见这个处理方案,也就认了。

毕竟言氏这样的家族,他作为嫡出的少爷,怎么也不可能真娶个洗脚妹回家。

黎月瑶年纪小,没文化没学识,被言家这群人的气势震慑,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惊惶接过那袋子钱,签了个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协议,便只身一人踏上了回兰江的绿皮车。

那个年代的人们,全都思想保守。回到兰江后,黎月瑶担心奶奶承受不住,并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患病的奶奶,只偷偷告诉了她的好友南彩青。

南彩青和黎月瑶小时候住一个大杂院,从几岁起便知根知底,情同亲姐妹。这个仗义的女孩,在知道好友经历的沉痛遭遇后,气得直掉眼泪,怒冲冲地便要提刀冲到银河市,去为黎月瑶讨回公道。

黎月瑶了解南彩青的性格,怕她真的做出过激举动,忙忙拦下她。

南彩青却瞪大了眼,怒道:“算了?你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么被那个畜生占便宜?那家人是什么狗屁东西,仗着有钱了不起?有钱就可以不把咱们穷人当人看吗!”

黎月瑶懦弱胆小,只是不住哭,说她当时被那家人吓住,已经收了他们给的钱,还在一张纸上签了名字,承诺再也不会因为这件事纠缠言家。

两个女孩抱头痛哭一场。

哭完,生活还得继续。

向好友倾诉完内心的苦楚后,黎月瑶努力振作精神,去到医院,用言家给的钱支付了欠下的所有医疗费,并预付了奶奶未来一年的住院费用。

然而,不幸并未就此结束。几个月后,随着月事的长久不至,小腹的逐渐隆起,黎月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如遭雷劈,脑子里萌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把腹中的胎儿打掉。

可做母亲的哪个不心软。

黎月瑶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看着头顶惨白的白炽灯,和妇科医生手里闪动着冷光的刀和钳,想起这几个月里小家伙的胎心脉搏,在她肚子里调皮地伸腿伸腰,也不知怎么的,跳下床便夺路而逃。

自那以后,黎月瑶便下定决心,要把孩子生下。

数月后,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黎月瑶看着孩子皱巴的小脸,听着他洪亮的哭声,眼眶微润,为孩子取名“黎渡”。

这个名字,是黎月瑶磕磕绊绊,查了好久的字典才选出来的,饱含她对幼子的所有美好祝愿。

黎明终会来,渡子出苦海。

黎月瑶衷心希望,黎渡可以在她这个母亲的陪伴呵护下,健康成长,事事顺遂。

可黎月瑶的心愿,最终还是落了空。

黎渡出生后不久,黎月瑶的奶奶便去世。这两年多,言家给的钱早就耗光在奶奶的病上,如今,奶奶没了,钱也所剩无几。她因亲人的逝世而悲痛欲绝,同时又很焦虑自己和儿子的未来,恍惚之间,失足落下了兰江的护城河。

当晚寒冬腊月,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没有人听见黎月瑶的呼救,只有一条大黄狗在河边狂吠不止,眼睁睁看着女孩儿挣扎到筋疲力竭,沉入水底。

黎月瑶死后,彼时年近两岁的黎渡,彻底成了孤儿。

是黎月瑶生前的好友南彩青站出来,咬着牙抗住各方压力,一意孤行,将黎渡收养。

南彩青当年也正值芳华,二十几岁,还没有成家。一个黄花大姑娘,忽然多出一个儿子,传出去实在难听。

南彩青的父母对她又打又骂,说她发癫有毛病,养着个孩子,今后谁敢娶她回家。

南彩青和柔顺的黎月瑶截然不同,她一天书都没读过,是从小在泥巴地里打滚儿长大的女孩儿。性格泼辣又野蛮。

听见这话,南彩青冷哼一声便怼回去:“男人有什么好的,他们不娶,老娘还不稀罕嫁呢!阿渡这娃我收养定了,从今天起就把他当亲儿子养!”

南家老爹气得差点昏倒,直接与南彩青断绝了父女关系。

后来,为了将好友的遗子抚养成人,南彩青果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终身未嫁。

……

故事听到这里,韩锦书已经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夜浓如墨,黑色汽车仍旧疾驰在马路上。

言渡开着车,视线毫无波澜地直视着前方。母亲的悲苦命运,自己的凄惨出生,还有南姨的仗义援手,过往种种,被他轻描淡写地陈述出来,字里行间,冷静平淡,不带半分情感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