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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我知道点底细。别看陈主任说的,这上面写的,陈言响,其实早二十年前,他还叫陈达标,家里穷得叮当响。九零年前后吧,听说搭了条乌鼠跳船跑了,去了弯岛投靠什么远房表叔。”

“乌鼠?”

“就是小快艇。”

“啊,对面,偷渡?”姬小雅好奇又紧张。

“嗯,”蔡东照点点头,解释的语气有些习以为常,“那会儿管得没现在严,海对面有亲戚的,或者想搏一搏的,就找船头付水费,一般是半条或一条。”

“一条,半条?”

“就是五千,一万刀。”

“哦哦。”

蔡东照继续道,“这种叫坐软席,最常见,也最保险,因为都是本地乡亲,沾亲带故的,和那些内地或者北面来的生客不一样,照顾到位,连上岸之后,都给安排的妥妥的。”

“这么多钱?那要是没钱咋办?”

“没钱?胆子大的就自己开船闯海界,还有的玩打鱼人,借渔船绕金门。等到地方,船头用小舢板或改装渔船,算好潮汐,避开水鬼,从老鼠洞或者直接泅渡黑水沟,看山负责通风报信。”

“陈达标....哦,陈言响,当年就是走过去的,听说在那边投靠亲戚,但混得,不清不楚。有说他跟角头有关系,跑过柜,也有人说他跟了贵人,做正经生意发了财。”

“反正后来他拿了那边的身份,改名叫陈言响。再后来,九十年代中,他就用这个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回来了,投资办厂,就是这些和信达。”

梅苹静静地听着,蔡东照的描述印证了她的一些猜测。

这些挂着族老名字为法人、实际由陈言响掌控的“和信达”系公司,深度渗透了陈厝村的经济命脉。

它们向宗族内部“输血”,换取某种庇护或资源,同时通过资助宗祠活动、发放老人年金,牢牢绑定宗族情感,形成一种隐性的共生与控制关系。

这种模式,正是宗族在现代市场环境下,与灰色经济结合、寻求生存与扩张的典型路径。

“这些公司,主要业务是什么?合法吗?”姬小雅问得直接。

蔡东照耸耸肩,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表面文章当然做得漂亮啦,水产养殖、汽车配件、电子元件组装、进出口贸易,执照齐全。但具体水深水浅,外人哪能看得清?不过,合口这边的人都知道,跟着响哥做事,来钱快。”

“行了,没凭据的事儿,别瞎猜,咱们继续整理。”

“诶。”

“哦。”

。。。。。。

另一条村巷里,皮鞋擦得锃亮的许言,手里拿着精心设计的问卷夹板,在村里文书陈阿水和司机小吴的陪同下,敲开了一户村民的家门。

李乐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许言的沟通能力确实不错,带着知识分子的礼貌和诚恳,用尽量清晰的普通话说明来意,加上一身干部形象,倒是让村民觉得,这是在配合镇上的工作。

“阿伯,打扰您了。我们是燕京来的大学生,做点社会调查,想了解下咱村里的生活变化,还有宗亲间互助的情况。您放心,不记名,就是聊聊,耽误您一会儿工夫。”许言的笑容很标准。

受访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渔民,皮肤黝黑,手上布满厚茧和老疤。看了眼陈阿水,这才拘谨的领着众人进了堂屋。

屋里陈设简单,一台“偷袭吧”21寸彩电,是唯一的大件,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和一张和信达水产有限公司优秀员工的奖状。

许言按照问卷开始提问,问题设计得挺中性,“您家里现在主要靠什么营生?”

“村里修路、建祠堂这些事,大家是怎么商量着办的?”

“遇到家里急用钱或者跟邻居有点小摩擦,通常找谁帮忙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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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回答也很很朴实,“以前就靠海吃饭,捞点鱼虾。现在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儿子在和信达的冷冻厂开车,赚得还行。”

“修路建祠?那都是族老和村里干部定的事,开大会通知一下,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呗。”

“急用钱?找亲戚借点,或者,找公司预支点工资也行,他们管这个。摩擦?小事找房头老人说合,大事,对我们,哪有什么大事?”

许言认真地记录着,偶尔追问细节,试图捕捉宗族在村民日常生活中的实际作用。

而老伯提到和信达时那种习以为常的口吻,以及那张显眼的奖状,都被一旁的李乐看在眼里。

第二户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许言的问题他回答得心不在焉,目光频频瞟向挂在墙头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似乎在等电话。

提起工作,他只说是“打零工”,问具体做什么,含糊道“给老板帮点忙,跑跑海货”。

而在他家厨房的角落里,李乐瞥见几个蓝色的方形塑料桶,桶身上隐约有工业专用和英文标识的残存字样,里面残留的深色液体散发出淡淡的刺激性气味。

来到第三户,一位寡居的阿婆,子女都在外地。

聊着聊着,阿婆叹了口气,“村里说要集资装自来水,每家都要出钱……前几个月,那个和信达的人来送米油,还登记了这个……说是要替我们这些老的上报,看能不能减免些。”

文书赶紧在旁边打岔,“婆啊,政府政策有照顾的,放心好了!”

阿婆却从炕桌抽屉里摸索出一张印着和信达关爱基金登记表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签着她的名字。

许言对文书的小动作和那表格似乎有所察觉,记录得更认真了,但提问依然规范。

李乐在本子上看似随意地涂画着,写着工业蓝桶?、登记表、关爱基金?、年历香烟……

这些零碎的点,仿佛水面下的浮标,隐隐指向那张巨大的网。

等出了这位阿婆的院门,李乐的目光投向村中那几栋鹤立鸡群、贴着崭新瓷砖的“番仔楼”。

其中一栋最为气派,门口停着几辆黑色轿车,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许言在纸面上捕捉宗族功能,而李乐,则在这村巷的烟火气里,隐约摸到了宗族与财富、传统与现代、甚至阳光与阴影交织的复杂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