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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多云。

天是种薄薄的灰蓝色,像没睡醒的眼皮。

李乐把车停在酒店门口时,门童刚把旋转门擦得锃亮。

摇下车窗,晨风带着泰晤士河特有的、微腥的凉意灌进来。

没多会儿,老李就大步流星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今天换了身浅灰色的休闲夹克,里面是件深蓝色的polo衫,下身一条卡其裤,脚上是双擦得干净的运动鞋,整个人看着比昨天座谈会上那身正装松弛了不少,只是眼底下有些淡青色的影子,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爸,这儿呢!”李乐忙喊了声。

老李瞧见,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来,带进一股酒店香皂和淡淡烟草混合的气味。

“走吧。”

“诶。”

车子驶出酒店那条安静的辅路,汇入晨间略显稠滞的主干道车流。这时,阳光才有些费力地透过厚厚的云层,路旁那些维多利亚式的联排屋沉默地立着,砖墙被岁月和雨水浸染出深浅不一的赭色。

“爸,吃了么?要没吃,我带您去唐人街,那边有豆浆油条什么的。”李乐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随口问道。

“吃了,酒店那自助,还能有啥花样。”李晋乔靠在副驾座椅里,目光掠过窗外那些行色匆匆、裹着风衣或西装的身影,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像是回味,又像是某种无奈的妥协。

“面包、培根、煎蛋、焗豆子....头一天两天,还觉着新鲜,那煎蛋流心,培根焦脆,是跟咱们那食补不一样。可连着吃几天....啧,”老李的舌尖仿佛还在抗拒那种滋味,“还不如六辣子夹馍,就着白开水吃得舒坦、落胃。”

李乐闻言笑了,眼睛盯着前方路口变绿的信号灯,“您这话说的,这边儿的人得吃一辈子呢。”

“所以啊”李晋乔点点头,“水土不一样,长出来的庄稼、养出来的牲口、乃至人过日子的心思、嘴巴尝惯的味儿,就都不同。你让他吃一辈子牛排面包,他觉得是福气,让我吃,那就是遭罪。反过来也一样。”

“就像咱长安的羊肉泡,离了那口老汤、那方水土长出来的筋道馍,换个地儿,就怎么也做不出那个魂儿。这边儿瞧着繁华,可这吃食上......”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像是完成了一次对腐国早餐文化印象的确认,“不及格,但有情可原。不过儿砸,幸亏你手艺好,能自救,要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啊。”

“所以啊,爸,你知道这边留学生里什么人最受欢迎么?”

“啥?”

“会做饭的啊,那揍四所有人的义父。”

“哈哈哈哈~~~~”

车子转过一个弯,驶上一条更宽阔的街道。

李晋乔忽然侧过脸,看向儿子,“诶,俩小的....早上没闹?”

“闹啊,”李乐苦笑道,“怎么能不闹,尤其笙儿,一睁眼没瞅见您,小嘴一扁,眼泪跟开闸防水似的,嗷一声就出来了,那哭的,跟拉防空警报似的,得亏住的不是公寓楼,要不然左邻右舍非得报警,告我们虐待儿童不可。”

他模仿着李笙当时哭天抢地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把老李也逗乐了,眼里却藏着心疼。

“那后来呢?咋哄好的?”李晋乔想象着那画面,笑意里混着心疼和一点点得意。

“还能咋办?富贞出马呗,当了回李中堂,替您许下了一箩筐的不平等条约,等回头我把清单发给你。”

“还有清单?”

“昂,娃非得让她妈拿纸笔记下来,不过,没那么厚,”李乐掰着手指数,“就几条,包括但不限于什么要带他们去最大的游乐场,坐五次旋转木马,要买一套能拼出霸王龙的超级大乐高,还要吃十次....不对,是每天都要吃一个冰淇淋....反正一大堆,一会儿,我把清单发您瞅瞅。”

李晋乔听得哈哈大笑,眼角皱纹都舒展开,仿佛那些“不平等条约”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勋章,“这娃,行啊,会抓机会讲条件,你都答应了?”

“那不然咋办?您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烂摊子,可不就得我们俩收拾?”李乐嘿嘿着,“不过椽儿还好,就坐那儿不说话,眼眶红红的,那模样,富贞说,看得心里更酸。”

老李想象着,叹口气道,“椽儿倒是和你小时候一样,家里来人,只能来,不能走,一走就屁股朝外,趴枕头上哭哭唧唧的。”

“不可能,我多洒脱,爱来不来,来去自由。”

“噫~~~伲洒脱个怂!”

说着,车窗外的街景渐渐从住宅区变成些老旧的商铺,中文招牌开始多了起来,“九龙超市”、“陈记烧腊”、“光华书局”.......已然进入了唐人街的地界。

玩笑开过,李乐语气正经了些,“爸,还有个事,林叔听说您来了,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

李晋乔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汉字招牌,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您这次是公务,行程安排得很满,明天一早就走了,实在抽不出空,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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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么说是对的,”老李点点头,“不过,笑了,你私下里,得再跟老林把话说明白些,我这次出来,脑袋上顶的是公干俩字,代表的就不单单是我李晋乔个人。尤其还是在国外.....一举一动,都得合乎规矩,落在格子里。”

“要是我退休了,褪了这身皮,那时候,怎么着都成,就是吧,这老林喝不得酒,就很没劲了....”

李乐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跟林叔也是这么解释的,说您这趟身不由己。林叔听了,说理解,还说,情分在心,来日方长。”

“老林是明白人。”老李说道,“在海外这么多年,能把生意做稳当,人情世故上都是通透的。”

车内安静了片刻,只有引擎低沉平稳的运转声。

李乐瞥了眼老李,开玩笑似的问道,“不过,爸,我发现您现在....顾忌好像比以前多了?”

“不是顾忌,是分寸。”李晋乔想了想,“位置不同了,看事情的角度就得变。”

他转过头,看着儿子,“老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淡,不是冷漠,是分寸,是距离,是能长久。水里能照见彼此,但又不相互侵染。”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话搁现在看有时代的局限,但理儿有点通,与人交往,尤其是手里有点权、肩上有点责的时候,太近了,容易失分寸,让人看轻了规矩,自己也容易迷失,太远了,又显得不近人情,寒了人心。”

“你爷以前说过,工作中和人交往,要做到亲而有度,清而有为。”

“对朋友、对老乡、对故旧,心里要亲,要念着好,该帮忙、该关照的,在原则范围内,不遗余力。但交往上,要有度。哪些场合能见,哪些饭不能吃,哪些话能说,哪些忙不能帮,心里得有杆秤,这秤砣,就是法纪,就是肩上的责任。”

“自己这边,要清。身子清,手脚干净,不该拿的不拿,不该要的不要,心思也得清,知道自己是谁,为了谁,界限在哪里。在这个清的基础上,才能有为,踏踏实实干该干的事,帮能帮的人。”

“儿砸,”李晋乔的语气变得更郑重了些,“这话,不光是你爷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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