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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又一道的烟气,从她眉心漫散而出……

整个巨大的地底空间里,其余各处,都仿佛隐藏在深深的虚无里,只有这一座祭坛,乃是真实。

金光大放,朝着四面八方照耀开去。

于是,也终于能渐渐看清,这空间是有顶的,山岩蜿蜒,钟乳垂落,反射着下方祭坛濛濛的光,一时也变得真实起来。

祭坛正前方的穹顶上,露出一段大剑的剑尖,仿佛已经插在那里很久了,明亮的剑刃都被石质覆盖。

而在祭坛的正后方,则有一道巨大的棱柱,亦如一柄剑的剑身,从穹顶之上,直直插到地底,贯穿整个地底空间!

扶道山人借着这一阵的金光,朝着四面看去。

他很清楚这是在哪里,剑尖显露处,其上乃是崖山拔剑台所在的位置。

此处,乃在崖山灵照顶之下,其存在几乎不为普通弟子所知。

渐渐地,照亮四周的金芒,暗淡了,消散了。

扶道山人一下回过神来,抬头一望,起身来,虚影一晃,便出现在了那宽阔的祭坛上。

“好了?”

弥天镜中央,老者缓缓将手收回,同时睁开眼,一副枯骨又渐渐血肉丰满起来,苍白的五根指骨也变成了五根苍老而满布着皱纹的手指。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女娃,魂魄有缺。”

“……”

扶道山人一下说不出话来,一直悬着的心,并未落地,只是被凭空来的一剑,陡然刺穿。

真的有缺。

老者仿佛看不到扶道山人的表情,浑浊的眼底,混杂着太多复杂与沧桑。

“方才你们说话,我这老不死也有听见。人死之后,魂魄离体,游离于世间,肉身便如一具空壳,会渐渐腐烂消失,化为泥土,消散在世间。这是一种‘融’,肉体消融。经脉融于筋骨,窍穴隐于血肉,最终化为一体,或为蛇虫鼠蚁所食,或为风霜雨雪所侵。”

“尸体,无有经脉,无有窍穴。”

“可她活了过来……”

扶道山人盯着躺着的见愁,心里难以接受。

老者点了点头:“正是因你聚魂,她才活了过来。人活,所以血肉丰,经脉分,窍穴出。只是她魂魄有残……”

“三魂可离体,七魄归于身。三魂七魄若不在,人如何能活?”

所以魂魄若是有缺,见愁怎可能死而复生?

扶道山人亦有不解之处。

老者道:“三魂中,天魂缺三分,地魂不缺,命魂缺一分;七魄中,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气、四魄力、五魄中枢皆不缺,七魄英缺三分。”

方才他早就观了见愁如今魂魄的情况,当时也是惊讶无比。

“她三魂七魄俱在,可并不完整。能聚魂魄归体复活,是你运气好,遇到藏风聚气之穴,魂魄游离未被带走。只是藏风聚气之穴易出精怪妖鬼之物,见生人魂魄,吃了几分也未可知。”

准确说,这便是最大的可能了。

“所以,她人虽能活,可其实魂魄有缺,血肉虽丰,空有其形,而经脉不分,窍穴不出。她身体里,根本没有经脉,一切所谓修炼之事,不过凭空臆想,依靠灵力生造而出。她想处,便是经脉,便是窍穴。”

这一番话,若扔出去说,堪称是骇人听闻!

修成天盘的见愁,身体之中其实没有经脉,更没有窍穴!

下面的郑邀,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老者苍老的目光,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所以你的徒儿,若在修行之前看过人体的经脉窍穴,便会以为自己身体之中经脉窍穴亦是如此,从而在已经消融为‘尸’的身体里,造出一条条的经脉一枚枚窍穴来。只要她想,便会有,所以只要她推算的时候,对自己推算的把握大上一些,必定能成,所以能点亮所有坤线。”

扶道山人站在那儿,好久没说话。

他修行已久,不会不明白这一番话的意思。

真因为身无经脉窍穴,所以反而处处是经脉窍穴,所以那一枚道印,她只要算准了轨迹,就能在第一次试验的时候便直接成功。

用腿,用手,似乎也只有在威力上的轻微差距。

只是……

扶道山人舌尖上一阵苦涩泛上。

“可出窍之上,有问心之劫,一到入世,便是修心……”

老者亦沉默许久,而后缓缓点头。

“所以,你这徒儿,在出窍之下,修炼速度惊人,修行道印随心所欲,若与人交战势必攻击极强。出窍以下,难逢敌手,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出窍以下,难逢敌手。

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只因见愁魂魄有缺,无法修心,更抗不过凶险的问心道劫!

扶道山人没有再接话,只是俯身弯腰,将见愁抱了起来,直接一步踏出,已在距离祭坛足有十余丈外远的地方。

他朝着前面走去,脚步沉重,枯瘦的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弦,紧紧绷着。

仿佛,他若不这么绷着,就要立刻垮掉一样。

眼见着扶道山人渐渐消失在那一片虚无的黑暗里,郑邀站在原地,没走。

老者长叹一声,颇为复杂。

“六百年了,他修为竟然在倒退……何必自苦?”

郑邀听了,回过头来:“师伯向来这脾气。”

“向来?”老者听了,不禁笑出声来,声音沉重,“他这狗脾气,可比原先好多了。”

狗脾气……

也就您敢这么说了。

郑邀是不敢接话,只朝老者一拜:“老祖宗,见愁师姐如今为天虚之体,魂魄又有缺,难道就没有什么补全之法?”

“但凡与魂魄相关之事,无一不涉天道玄奥,非极域不能问。只是六百年前一战,崖山已尽耗精锐,再问不起了……”老者缓缓将眼睛闭上,“天眷,天妒,其实没什么差。这女娃,若想活久些,不妨修炼得慢些。”

话音落地,他的眼皮已经彻底合上。

于是,一身的血肉渐渐消去,巨大的祭坛弥天镜上,只剩下一具经年的骷髅。

郑邀看了许久,想起扶道山人走时的沉重,亦是一声长叹。

他亦缓缓走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不一时,揽月殿的地面上,泛起了一阵涟漪。

郑邀的身形逐渐凝实起来,已经站在了揽月殿上,环顾无人,约莫是扶道山人已经带见愁回去了。

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光亮都有些模糊。

见愁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她的屋子。

那一盏奇怪的玉碗里,还燃烧着一点明亮的火光,经久不息。

见愁坐起身来,只觉周身舒畅,竟无半点不适。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在揽月殿试道印的时候,因为力竭而晕倒。

如今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想必是扶道山人送自己回来了。

对当时出现的异状,见愁百思不得其解,用腿可以,用掌也可以?那可真是个奇怪的道印。

她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前,发现当日被自己一击撞破的地方竟然已经都修复了起来,巨大的腿形破洞,竟然没在崖山的山壁上留下半点痕迹。

见愁拉开门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木牌,秀雅的花纹蔓开,“藏经阁”三个字已经没了,回到木牌上的,是“见愁”二字。

想来,藏经阁已经被扶道山人收走了。

她站在自己门前,朝下面一望,这时候竟是暮色四合,却不断有各色的毫光从山壁上飞下灵照顶。

归鹤井前,站着不少人,见愁粗粗一数,约莫二十来个。

扶道山人就坐在归鹤井旁,两脚踩在水里,手里捏了根细竹竿,正在逗那水面上浮着的大白鹅。

大白鹅脖子一扭,实在懒得搭理这二傻子,脚蹼在水里扑腾两下,便屁股朝后,往旁边游去了。

一道如金色琉璃一般的流光坠落在身边,扶道山人不耐烦得很,头也不回一下,便道:“真是,别来问我了!那些个金丹期弄没了法宝的,有正当理由就带去开武库,没有的自己去找!烦不烦?!”

“……”

见愁一怔,看了看四周,只在那一拨二十来人的队伍里看见了曲正风。

曲正风也看见了见愁,隔着众人,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见愁颔首还礼,一笑,接着回头来,直接在扶道山人的肩膀上一拍:“师父!”

扶道山人真是想一竹竿给她抡回去,没想到,一转头来,竟然看见了见愁。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狼狈。

不过很快,扶道山人就一脸咬牙切齿、气愤不已的表情:“好你个见愁丫头!睡了那么久,刚醒了就来吓你师父!你是真喜欢欺负老人家啊!”

呃……

见愁特别想问:你也算是老人家?

她怕自己被打,所以忍住了。

“这不是才醒了,就看见外面特别热闹,又看见师父你在下头,我就过来吗?顺便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师父呢。”

道印可不是什么小事,见愁总要知道个为什么。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无力地一叹。

他把胳膊肘往自己腿上一撑,腰弯下去,手掌搭在下颚,翻着白眼看见愁:“你睡了六天,山人我这六天都在忙事儿,好不容易清闲一下。你就不能放过师父一马吗?要不,给你找点事儿干吧?”

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见愁倒是一下好奇起来:“什么事?”

扶道山人一看有戏,连忙扭过头朝曲正风那边一喊:“老二过来!”

曲正风正与其余崖山弟子说话,听见声音,便对眼前那一名弟子摆了摆手,朝归鹤井这边走过来,来到扶道山人面前一拜:“师尊。”

扶道山人一指见愁,道:“今日开武库,这毛丫头还没趁手的法器呢,你带她去挑上一个。”

武库,法器?

见愁一下明白了,原来这许多人聚在这里,是要去挑选法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