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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她讲鬼故事讲到一半摊开的书;放在她床前的魔藤花;还有被填满的衣柜、许多零碎的小玩意。

她吹灭了灯,在床上坐了许久。

她想要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了他前世的那句话:

“你们剑修,是不是没有心?”

她想她前世大概真的有点天道的影子。她的心早在朝照月死后就彻底尘封,她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责任和担当,太多的顾忌和痛苦,她被逼着往前走,哪里有空回头去看看呢?

于是她也就不知道,在那个破碎的拥抱里,是一只魔一生从未说出口的喜欢。

她伤过他,封印过他,在那个大雪夜看见他在她坟前哭,她惊讶又不解。

可是现在,她大概可以回答他那个问题了。

她有心。

……

她没有去魔界找燕雪衣。

她极少有无法抉择的时候,可是这一次,她少有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只好日日练剑,可是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只魔头。

她夜里睡不着,就爬上菩提神树,坐在了阿娘的树枝上。

她说:“阿娘,我有些难过。”

菩提神树簌簌作响,有柔和的力量抚摸着她的头顶。

朝照月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

他最近忙得晕头转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岁岁醒来后,那魔头许久没有来了。

——他们之间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朝照月提着一壶酒来找她。

她问他:“朝照月,如果有一个人,前世捅了你一剑,把你给封印了。但是她现在已经改变想法了,想对你好了,你今生还能原谅她么?”

朝照月一听:这是什么渣男发言?

他顿时大怒,拍案而起:“燕雪衣这个王八蛋,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说:“捅人的是我。”

朝照月:“……”

朝照月秉承着“妹妹绝对不会有错”的心态想了想,就有点想要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看见她的神情。

他想起了昆仑剑宗那几十年里,年年不断,不署名的生辰贺礼。

到底是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但是他见不得妹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找了个借口,说是给新宗门祈福,让灵韵把她拉去了附近的修真界集市逛逛。

灵韵说:“少宗主,听说那个土地神庙很灵验呢!”

比起凡人,修士们更喜欢求神拜佛,因为在远古时期,各种神明都是真实存在的。修真路漫漫,谁不希望神灵庇佑,多几分气运呢?

其实朝今岁清楚,想要许愿,去阿菩那里不好么?

朝照月不过是想要她散散心,她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于是就和灵韵一起去了。

朝今岁走到了山顶,才发现,这座飞霜谷附近的山神庙,正对着的方向,是昆仑剑宗的方向。

系统:“宿主?”

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何事?”

最近系统企图和宿主说话,可是她经常发呆;系统想开导她,可是总觉得她听不进去。

于是系统说:“他曾经来过这里。”

她的脚步一顿。

她以为它是说燕燕不久前来过。

谁知道这天夜里回来后,系统让她梦见了前世。

她才知道,系统说他曾经来过这里,说的并不是今生。

……

那是她刚刚化神渡劫的那一年。

都说化神渡劫九死一生,活下来的总是少数。

她化神渡劫前一天晚上,在兄长的灵位前站了一夜。

而那六界闻风丧胆的魔头少有地离开了魔界。

那一天大雪封山,修真界的小镇正值新年。

他站在了山顶的神庙门口,大雪落满衣,遥望了一整夜昆仑的方向。

早起上山的阿婆遇见了这个奇怪的青年:

“年轻人,来求平安的么?”

魔头这一生哪里求过神、拜过佛?

但是在阿婆问他的时候,这只魔抬眸,眼里倒映着漫天的雪花。

他声音沙哑:

“是啊,来求平安的。”

“岁岁平安。”

……

她愣住了。

前世的那一年,虽然即将突破化神,她却并不快乐。她就像是回到了掉进万魔窟里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毕竟化神这么万年来,活来的不过几人。

她那时只是想,她要是死了,恐怕也无人在意。

她没有哥哥了,也没有亲人了。不知死后,能否有人给她上一炷香?

她以为自己孑然一身。

却有人遥祝岁岁平安。

她梦中在迷迷糊糊地想:那只魔头到底背着她,偷偷喜欢了她多久?

她又想:这样喜欢她,为什么不肯来找她呢?

可是当她醒过来,感觉到自己心中空空荡荡的。

她闭着眼发了很久的呆,好一会儿,突然间发现:屋里有人。

那只魔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很好,可是她早就熟悉了他的存在。

有人正在专注地看着她。

她屏住了呼吸。

大魔头高大的身影就在她的床前,沉默地注视着她的睡颜,他许久没有见到她了,看见她的样子,就想要牢牢地记在心里,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就显得格外贪婪。

像是个高大而沉默的黑色幽灵。

她没有睁开眼,装出睡得很熟的样子。

她在想要怎么对他开口。

她想,要不就让他也捅她一剑?这样就算是扯平了,他不要难过,不要生气了,他们回到一开始那样好不好?

可是她还没有开口,睫毛才稍微颤动了一下,那只魔就消失在了原地。

她睁开眼睛说:“燕燕,你是个胆小鬼。”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人回应她。

许久后,她轻声说:“我也是。”

我也是个胆小鬼。

怕看见你难过,眼睛都不敢睁开。

一连好几日,朝今岁都能够感觉到半夜的时候,那只魔头会出现。

她知道她一睁开眼,这魔头就会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就干脆闭着眼。

那只魔贪婪又沉默地注视着她,她闭着眼睛装作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任由他来偷偷看她。

但是她知道,必须要打破僵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可,她不能真的跑去魔宫找他让他捅她一剑。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个馊主意:这魔头心狠手辣,唯独对她下不了手,她这样说估计会把这只魔气得七窍生烟。

这魔头说不定会冷笑着嘲讽她,“你以为本座会和你一样狠心?”

然后再也不见她。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装病。

大魔头不在魔宫,他在广平和尚的无相谷待了一段时间。

广平算是大魔头少有的,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时常魔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找广平。

大魔头出现在无相谷的时候,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面无表情,毫无感情的视线扫过人,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又恢复了魔神的状态,抢了广平的蒲团,夺走了广平的木鱼,广平也不敢吱声。

这魔头确实是在无相谷冷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时候走在无相谷,他会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似乎那里也破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魔头小心眼,又记仇,自尊心又强。

一开始,广平听见魔尊冷笑着:“她都捅了本座一剑了,本座要回去杀了她!”

一天后,这魔头想:本座留她一命,但再也不会理她。本座要和她恩断义绝!

三日后,这魔头又想:恩断义绝一年吧,一生也太长了。

最后,这魔头坚持了和她恩断义绝七天。

第七天,他发现自己没有酝酿出来半分的恨意,反而思念在疯涨。

他发现自己再看不见她的样子,就要疯掉了,于是半夜去见了她。

他想:本座绝对不会和她说半句话、不会搭理她。

可是看见她的第一眼,这魔头又想:她怎么好像瘦了点呢?

他想戳戳她的脸,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吃东西,可是想起她前世捅了他一剑,他立马面色阴沉下来,心想:饿死算了!

可是一看她眼底的青黑,他又舍不得了。

他本来只想看她一眼,结果就像是染上了某种瘾,每天都半夜不来看看她,就忍受不了。

可是一旦离开,他又开始深深唾弃自己没出息,堂堂魔神,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这魔头自嘲地想:恐怕她现在真的要杀他,他都要洗干净脖子,送上门去给人动手。

这魔头想:不,他还是高估自己了,杀他何须她亲自动手呢?她一个眼神,一句让他滚,就足够了。

他记仇来记仇去,发现自己最记恨的,竟不是她捅他的那一剑,而是她前世无意中说了一句让他滚。

他闭眼的时候想:她让本座滚。

他睁眼的时候想:她让本座滚。

这魔头面色阴沉的一敲木鱼:让本座滚,本座就滚了,她做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无相谷真的有点禅意,或者广平的木鱼真的有点作用,这魔头很快就抓到了问题的本质所在:

重点不是上一世被她捅,而是这一世她还会不会动手。

前者到底是过去了,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她虽然看着心软,实际上,她就是天道,性格和做事方式和天道一脉相承。

他想过如果天道不是她,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杀掉天道;那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他想:她可比魔神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