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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天色,但更高更远的地方已经泛起炫目的金辉,裴青紧紧握住傅百善的手叹道:“寿宁侯府当初因种种顾忌不敢留下你,肯定是斟酌了许久之后才让顾嬷嬷将你送到傅氏夫妻的手中。也正因为傅氏夫妻全心全意地照顾,才让你无忧无虑地长成这般模样!”

傅百善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一时间连眼睛都肿得有些睁不开,但非常奇异的是胸中却是涨得满满的。她无限依恋地抱住丈夫劲瘦的腰身,低喃道:“谢谢你……”

狠狠哭了一场后傅百善精神明显好很多,坐在薄毯上看裴青修葺坟茔。初春后的天时变长,即将升起的纱雾将连绵起伏的山峦慢慢笼罩起来,象是隔了一层浅浅的灰纱。长长短短的虫鸣经过一夜的休憩开始在低矮的灌木间响起,缓缓拂过的风带着山涧水泽的气息,似乎是人世间最温柔的呢喃轻语。

铲草,培高坟土,修剪花木。

裴青很快就把坟茔收拾干净,甚至还用帕子沾了泉水将墓碑搽拭如新。末了牵着傅百善的手恳切道:“郑夫人,我会照顾好珍哥的,您老人家请放心,当初陷害您的人都会为您抵命。现下即便活着也没落得好下场,您尽可放下一切重新去投胎。珍哥现在又有了身孕不好打扰,您在那边需要什么就给小婿托个梦……”

傅百善纵使有再大的忧心也让这人搅得一干二净,擤着鼻子瓮道:“难怪我娘现在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前一向得了一筐广州捎来的新品榴莲立刻就打发小六巴巴地送过来。我还奇怪来着,我又不喜欢吃这东西作甚送来,原来却是给你留着的!”

这个娘却是指宋知春了,裴青见她终于放开心怀也不免心生欢喜,“我原先不喜欢吃,后来却越吃越好吃。再有你虽然没提,我却知道你总是有个疙瘩搁在心头。今日过来看了一眼终究安心了吧,以后春秋两季我都陪你过来悄悄祭拜。寿宁侯府虽然没有认你,可是那位张老夫人,如今当家的李氏夫人,郑瑞郑舅舅哪一个不是对你多有照拂,至亲之间其实毋须多费口舌。”

傅百善看着收拾得洁净的坟茔,缓缓道:“裴大哥,这个生辰礼我很欢喜……”

第一道阳光越过密密的山林,绽放在这处小小的所在时,裴青牵着媳妇的手缓缓步出林间的青石小道。将将把马车重新驶入官道时,就斜斜冲过来一个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那人一身的酒气,茫然地抬起头道歉后就踉跄地往林中走去,看那人行走的方向正是郑家的祖墓之地。

裴青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理会,回头撩起车帘子就见媳妇围着厚厚毡毯睡得正熟,于是小心地把马车驶得更平稳。

那个中年男人此时却回了一下头,不自觉地张顾了一下那辆即将消失的马车,总感觉自己错失了什么至为宝贵的事物,一时间却想不起那个带了草帽遮住半边脸的驾车之人是谁。他急走几步就见到了被打扫得洁净的坟茔,还有搽拭得一尘不染的墓碑,一时悲从心中来跪在碑前痛哭道:“安姐,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是受人愚弄啊……”

男人全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再无半点昔日头甲探花的风流模样,喃喃道:“安姐,你还记得你才嫁进刘家时我俩是多么好吗?虽然那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入阁,但毕竟是寒门出身,我做梦都没想到侯府的贵女会看中我,京中人人称羡我们是神仙眷侣。”

刘泰安满脸懊悔,终于不顾行藏地呜呜哭了出来,“我真的以为你跟太子有染,真的以为你腹中的孩儿不是我的。即便那样的怒意下我也没想伤害你,原本我是想成全你的,却没想到一切都是崔氏私心作祟使出来的手段。全部都是圈套,一环扣着一环,你我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你在那边是不是看得明明白白,是不是在笑我自作自受?老父死了,长姐疯了,儿子远走他乡也不见了踪影。还有那个叫崔文樱的女孩,我做梦都不知她是我的女儿,她没有一点地方生得像我。我的亲生儿子差点娶了我的亲生女儿,现在满京城的人避我如同粪水,连酒水都不愿意卖给我。他们都在背后笑话我,笑我识人不明,笑我将珍珠和鱼目倒置!”

林中的坟茔沉寂,似乎连墓中人都不屑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刘泰安哆嗦摸出怀中的酒壶,仰望着遥远的天际,仿佛对着人柔声道:“若是你怀的那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肯定是世上最好的宁馨儿。我会教他读书写字,你会教他做人处事的道理,依你的品性教养出来的孩儿定是人间龙凤,而不是这般受人耻笑的一对浪荡冤家。”

“呵呵……”

刘泰安凄惶地大笑出声,林中空地上便有相似的回响,似乎含了无尽的嘲讽,“崔莲房,夫妻二十载你为什么连我都要苦苦相瞒,那些书信原来是你的手笔,那些说不清的误会最初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崔文樱真的是我的女儿吗,还是你与他人偷生得野种,却无端祸害得我们两父子人不人鬼不鬼?”

林木苍郁,舒展的枝条在风中发出悉索地轻响,仿佛是女人无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