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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路知意的慢跑鞋上。

从红岩顶下来后,她就将鞋子刷得干干净净,如今一点泥巴也没有了,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它一样。

那一车鞋,其实只有三十双,全是陈声亲自挑的,十种款式。

他明知道她最多买一双,却还是认认真真挑了每一款。

他还说路知意肤色不白,不能选颜色太挑眼的。

凌书成看着那鞋,淡淡地问了句:“怎么样,这鞋子跑起步来,是比以前的帆布鞋轻松多了吧?”

黑夜里,火光闪烁,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路知意整颗心都奇异地僵在半空,忘了跳动。

她缓缓对上凌书成的目光,心里早有猜测,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证实,最后竟只说出一句:“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年级第一呢,什么意思,能想不到?”

凌书成站起身来,打算走,可到底没忍住,还是回头俯视着她,说:“路知意,做人要讲良心,他是把你的窘迫看在眼里,但究竟是同情还是心疼,恐怕有待商榷。”

“你说他高高在上,说他施舍你,那现在我把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了,请你再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同情心,他有必要瞒着你做这些事吗?”

“花了那么大力气,又是租人又是租车,把一车鞋拖到学校里,亏损了一整年的压岁钱,就为吸引你去买一双你以为的假货。”

“好不容易买了面霜手霜送你,怕伤你自尊心,大过年的叫上我一起想法子,最后还是我出了个馊主意,让他发中奖短信。”

凌书成的影子被火光拉长,蔓延一地。

“路知意,他对你怎么样,没人比你更清楚。”

说完这句,他扭头走了,没几步又倒回来,从地上再捡一罐啤酒,嘀咕道:“妈的,一口气说这么多,渴死老子了。”

*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

苏洋买了一堆零食回来,泡凤爪、薯片、奥利奥和一些杂牌蛋糕,在操场上叫上她一起吃,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吃,也不记得凌书成走后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心乱如麻。

十二点半,她和苏洋都洗漱完毕,爬上了那木板床。

床板咯吱作响,翻个身都很大动静。

操场上的火光已经熄灭了,所有人都喝了酒,带着醉意爬进温暖的被窝,准备迎接第二日返校的大巴。

她也还醉着,头晕目眩的。

苏洋喝得比她多,爬上床就睡着了,呼吸都比往常沉重。

路知意睡不着,听着她的呼吸声,侧卧在被窝里,明明头脑昏沉,却不论如何都闭不上眼。

将近一点时,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拍响。

那人低声说:“开门,路知意。”

被窝里的人猛然一僵,下一刻,掀开被子坐起来,穿好鞋,急匆匆去开门。

另一边的苏洋翻了个身,没醒,很快又睡了过去。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在哆嗦什么,外套忘了穿,就这么一身秋衣秋裤,趿着拖鞋站在门边,拧开门把的那一瞬,她感觉到自己双手在微微发抖。

门开了。

这间寝室位于走廊尽头,旁边就是一扇窗,大开着,操场上彻夜明亮的路灯洒进一星半点微弱的光,将漆黑一片的走廊照亮些许。

她借着那光线,看见了门外的人。

他穿着黑色大衣,手里拎着一袋什么,呼吸有些急促,头发还略显凌乱。

路知意头晕目眩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里还乱成一团。

她听见他沉默片刻,说:“对不起,来迟了。”

来迟了?

他们并没有约定什么,何来来迟一说?

路知意的脑子没转过弯来。

陈声在黑暗里看了眼屋子里熟睡的人,忽然伸手拉过路知意的手腕,“跟我来。”

“去哪?”

他没说话,拉着她一路爬上了顶楼。

宿舍的顶楼是一片平地,空空荡荡,四周有围栏。

从这里望下去,可以看见光秃秃的山壁,一片狼藉的操场,不远处的小卖部,和从半山腰一直蜿蜒向下的公路。

远处是一片青山,因夜色正浓,变成了影影幢幢的墨色,几乎没有什么车辆行进。

高原地广人稀,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没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陈声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抬眼才发现路知意只穿着单薄秋衣,毫不迟疑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有那么片刻的怀疑,怀疑她会脱下来还给他。

那大衣沾染着他的体温,瞬间阻隔了高原的寒风。

这一次,路知意没有推拒。

陈声弯腰,从那袋子里拿出只纸盒,解开绸带系成的蝴蝶结,将罩在外面的盒子摘了开来。

他取出蜡烛,插在蛋糕上,用早已备好的打火机点燃。

最后,他将那只不大的蛋糕端起来,直起腰,送到了路知意的面前。

他说:“虽然来晚了,但生日还是要过。”

那只蛋糕长什么样子,路知意早已无暇分辨。

事实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了。

脱离了童年,家逢变故,后来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了。也许是穷人家没这么多讲究,她也不是什么小公主,往常生日路雨会给她做寿面,吃顿好菜好饭,但也就仅此而已。

而眼下,她披着他的外套,站在这宿舍楼顶,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风里是熟悉的味道,她的家乡。

眼前是陈声,她的心上人。

她神色复杂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晚上,凌书成回宿舍告诉我的。”

“蛋糕哪来的?”

“本来想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借了小卖部的摩托,开到镇上一问,没有面包店。镇上的人说县城有,我就骑着摩托一路问到了县城。”

从这里到县城,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就骑着摩托,顶着高原的风一路呼啸而去,又匆忙返回。从夕阳西下,到这凌晨时分。篝火已灭,他错过了午夜十二点。

也错过了她的生日。

路知意下意识去碰了碰他端着蛋糕的手。

冰的。

没有半点温度。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蛋糕上,县城的面包店不像蓉城的连锁店,可以做出那么精致的西点甜品。这里的不过是些小店铺,生日蛋糕也做得相当粗糙。

蜡烛在风里明明灭灭。一个奇怪的数字,十八。

她说:“我今年十九了。”

陈声说:“我知道。”

“知道还买十八的蜡烛?”

“这是个祝福。”

“祝福什么?”

“祝福你永远是十八岁的少女。高原少女,路知意。”

路知意说:“可我不愿意永远当个高原少女,我想走出大山。”

“是吗。”他低头看着她,“那就走出去吧,反正你已经走得很远了。”

“很远吗?至今也才走到蓉城。”

“蓉城?不止。”他笑了笑,低声说,“你走得很远,千里迢迢,从冷碛镇走到了这里——”

他左手稳稳端着蛋糕,右手轻轻指了指胸口。

他说:“路知意,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