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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自家人,束脩还是要奉上的。”大伯娘开口道。

杜金花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就算是亲戚,也得给束脩!教这么多孩子,多累呢!那都是耗心血的活儿,吃多少粮食能补回来?

可怜她的宝丫儿,来到家里,吃也吃不好。

只不过,大家是一家人,如果像私塾那样正经收束脩,就外道了。杜金花心里想着,慢慢说道:“我才给宝丫儿扯了两块布,做她秋日穿着。这天冷得快,过不多久就该穿棉衣了。”

大伯娘立刻道:“这你不必愁!交给咱们了!”说着,她看向几个儿媳,“莫说宝丫儿教孩子们读书,便是什么也没有,宝丫儿刚回来,咱们也该添送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是不是?”

嫂子们一齐应道:“是!”“很是!”“宝丫儿妹妹的棉衣,交给咱们了!”

棉衣要暖和,就得续多多的棉花。棉花很贵,但几个孩子想要读书,正经拜师的话,可不止这点儿。

女人们心里算得清楚,孩子要读书识字,除了拜先生之外,还要购置书籍,要买笔墨纸砚。没有这些,谁教你家孩子?但宝丫儿就不一样了。

几个嫂子们心里是欢喜的,摸着自家孩子的脑袋顶,只觉仿佛看见了希望,眼睛里涌满了光。

“家里孩子多,若是都教,我也心疼宝丫儿。”这时,大伯娘说道。看了一眼自家孩子们,对陈宝音道:“宝丫儿考校考校他们,看看谁有资质。有资质,咱再教。没资质的,咱不费那个力气。”

陈宝音的表情有些微妙,有点想笑。大伯娘哪里是要考校孩子们的资质?分明是要考校她,看她有没有本事教孩子们。

也好。她点点头,笑道:“我准备教金来和兰兰《千字文》。不若我背诵一遍,看看小家伙们记得多少?”

这个好!大伯娘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都听你的。”

陈宝音便笑着点名:“杏儿,牛蛋,石榴,石头,桃花,柱子,虎头,来,站好。”

嫂子们很惊讶:“不用教杏儿她们。”

“咋不教?”开口的是杜金花,“我家兰兰就一块教的。女娃识字,长大了好说亲!”

杏儿最大,十岁了,对嫁人这事儿有朦胧的概念,双手扭着,有些拘束。

大嫂道:“这么多孩子,宝丫儿你教得过来不?”

“不难的。”陈宝音笑眯眯道,“教背书时,我读一句,他们读一句。教识字时,我写一个字,他们跟着写一个字。每日我会布置课业,次日检查。不听话的,就不教了。”

不听话的,就不教。但现在,他们还没有不听话,所以都教。

嫂子们沉吟着。

“教,都教!”仍是大伯娘,拍板道:“杏儿,好好儿看着弟弟妹妹们,知道不?”

杏儿点点头:“嗯。”

十岁的姑娘家,已经很能干了。她把弟弟妹妹们安置好,站成一排,听姑姑读《千字文》。小姑娘生着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模样乖巧。

趁机,大伯娘对杜金花使了个眼色。

“咋?”杜金花跟进屋里。

大伯娘在床边一坐,解开包袱,是杜金花带过来的两块布。她抖落开,思量着从哪里裁剪,口中说道:“宝丫儿也十五了吧?你啥时候给她说亲?”

话刚落地,杜金花沉下脸来。

“我知道你舍不得。”大伯娘看她一眼,说道:“孩子刚回来,你必定是想养在身边,亲近两年的。但两年后,孩子就大了。”

杜金花没好气道:“嫂子,你知道我不想提,那还提什么?”

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提这事!想都不愿意想!她宝丫儿是多好的孩子?才回来呢!那么亲近她这个娘,她怎么忍心把她嫁出去哦?

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坐在床沿,背过身,抹泪。

大伯娘叹口气:“是我心急了,不该这时候提。”刚才她看见杏儿的神情,便想起来这茬,顺口就提了。

这会儿提,也有这会儿提的好处——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想清楚。

杜金花坐那抹眼泪,心里酸苦得紧:“我这是啥命哟!”

若是金来已经大了,再有两年就考功名,宝丫儿等两年就等了,抬身价。但金来才五岁,宝丫儿等他考上功名,非得等成老姑婆不可!

但,这两年就说亲,嫁妆从哪儿出?家底就那么些儿,还要供金来读书,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上哪儿给宝丫儿攒嫁妆去?

陈宝音在院子里带孩子们玩,顺便跟嫂子们亲近亲近。没多会儿,兰兰带着金来、银来也过来玩了。

一直到天黑,该吃饭了,一家人才回去。

“娘,你发愁呢?”

孩子们在前面欢快地跑着,陈宝音挎着篮子,跟杜金花挨着走动。她敏锐察觉到杜金花的情绪不高,歪头看她。

杜金花可是愁得不行了。但这哪能跟闺女说呢?闺女够不容易了。

“没啥。”她装作无事地摆摆手,“就是担心你累,教那么多孩子。”

陈宝音笑笑,示意挎着的篮子:“又不白教。明年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都有着落了。还有鸡蛋吃。娘,有我一个蛋,就有你一个蛋。不愁了啊。”

回来时,大伯娘给她篮子里装了十来个鸡蛋。

家里现在连窝头都要省着吃,鸡蛋可别提多金贵了,陈宝音高兴着呢!

杜金花看着闺女快活的脸颊,她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心里不由得更酸涩了。

她宝丫儿,真苦哇!

“嗯,嗯。”她强忍住,点点头,“娘不吃你的鸡蛋,你自己吃,听到不?”

陈宝音笑嘻嘻的,摇摇头:“就不,我和娘一起吃。”

这么个孩子……杜金花心里装满了酸水儿,却又甜嘟嘟的,跟灌了满腔的蜜似的。她想,无论如何,得给宝丫儿许个好前程。

转眼就是第二天。

杜金花和陈宝音一起进城,陈二郎护送。

进了城,顺着昨日的路,往雅信斋的方向走。离得老远,就看到一道蓝色身影,单薄得风一吹就跑似的,站在路边儿。

“兄弟!”陈二郎兴奋地挥手,冲着那边喊道。

那书生看见他们,猛地一脸惊吓,弱不禁风的身板一抖,手里的篮子掉下来,砸在他的脚上。

“啧。”杜金花嫌弃的声音。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连个篮子都提不好。

往后金来长大了,可不能学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