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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货两讫,就该走了。但陈二郎叫住他道:“兄弟,你家住哪里?”

“何事?”顾亭远没答,反问道。

“以后再想买书,我好去找你啊。”陈二郎大大咧咧的,勾住他的脖子说道。

仍找他买书?眼眸微垂。

“在清水巷三十六号。”很快,顾亭远回答,“家门口有株柿子树的那家。”

陈二郎笑眯眯的,又问:“那你叫什么?我叫陈二郎,是陈家村人,没什么本事,就是朋友多,兄弟如果有麻烦事,尽管去陈家村找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结实的胸膛拍得咚咚作响。

顾亭远听着声音,心里羡慕不已,答道:“我姓顾,名亭远。多谢兄台美意。”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散了。孙五娘着急回家,跟爹娘哥哥们说金来读书的事儿,而且她肚子饿了,想回家吃碗糖水煮蛋。

正要道别,就见顾亭远一脸钦佩地道:“能认得陈兄这等耕读人家,乃顾某之幸。”

陈二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啥耕读人家?咱家就我妹子一个人识字!”

“这,这是为何?”顾亭远的脸上是真实的惊愕。上次他就猜测,宝音许是识字,今日一问,果然如此!

陈二郎刚要说什么,被孙五娘打了一巴掌:“走了走了!饿死了!”

“下次聊啊!”陈二郎立刻失去闲聊的兴致,匆匆带媳妇回娘家。

顾亭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遗憾。

挎着菜篮子,慢慢往菜市场走,思量着宝音识字的缘由。

这条街,他走过许多遍,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一心二用,买了一根萝卜,一包豌豆,两只茄子。

萝卜煮水喝,润肺除燥。茄子烧着吃,是今日的菜品。豌豆可以做豌豆黄,许多人喜欢吃这个,顾亭远打算做一点,让姐姐尝尝,若是味道好,以后可以每天做一板,支摊卖钱。

一夜夜入睡,一日日晨起,总还在这里,顾亭远便觉得,自己约莫的确获得了机缘,重回到遗憾发生之前,再活一世。

既然重新开始,便要有新的过法。他读书考功名,还得一年多,明年才有秋闱。姐姐舍不得花钱吃喝,他得想法子挣些银钱。还有,他想要宝音欢欢喜喜地嫁给自己,总不能还是穷哈哈的,让她吃口好的都心疼半天。

至于失去意识前,映入视野的绣花鞋,他已经不在意了。

已是前世之事,又有何可在意?退一万步,这不是机缘,只是大梦一场,他仍是会醒来,顾亭远也想好了——以死证清白,宝音总会信他。

至于别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豌豆黄?”顾舒容面色古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系上围裙,忙碌的弟弟,“阿远,你怎么会做这个?”

弟弟会买菜,会还价,会炖鸡,会蒸米,这都罢了。可是,为什么他连豌豆黄都会做?

“我没教过你。”顾舒容皱眉。

豌豆黄,顾舒容自己都不会做。他是从哪里看到,然后学会的?

“书上写的。”顾亭远答道。

顾舒容便问:“什么书?菜谱?谁家的?怎会把菜谱给你看?”

一门手艺,那都是不传之秘。弟弟若非拜人为师,怎会得人手艺传授?

“阿远,你最近没有好好读书!”顾舒容忽然严厉起来,“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以后不用买菜也不用做饭,什么都不用你做,我身体没问题——”

“姐姐。”顾亭远停手,抬眼看向她,“你和方晋若退婚吧。”

忽然转变的话题,让顾舒容一下子愣住:“什,什么?”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你和方晋若退婚吧。”顾亭远重复一遍。

“为何?”只见弟弟眼里透着认真,不似玩笑,顾舒容的眉头渐渐蹙起。上下打量他,疑惑地道:“你听说了什么?”

顾亭远看着她,缓缓摇头:“正因为什么也没听说,才如此。”

方晋若一别九年,连封信都没捎回来过,空耗姐姐的年华,从十六岁等到二十五岁。

若他是死了,顾亭远也就不说什么了。但他没死……

想到前世见到方晋若,他听说姐姐已经过世,那副懊悔的模样,心中一阵恶心。

不仅方晋若恶心,他自己也恶心。当时,方晋若知道消息,哭得泪染满襟,后悔万分,说对不起姐姐,终生不娶,为她守孝。喝得叮咛大醉,伤心欲绝。

顾亭远虽然厌恶他,但见他如此可怜形状,仍是不禁怅然,心道造化弄人。

直到回到家,被宝音骂了一顿。

“呸!要不要脸?当初他是死了还是手断了?捎个信儿回来让姐姐等他能怎样?”

“他说考不上功名没脸回去见家人、见姐姐?那他有脸叫姐姐等他到二十五岁?是个人都不会如此无耻!他一辈子考不上,难道叫姐姐不明不白地等他一辈子?”

“现在后悔,早做什么去了?虚情假意!还终生不娶,有本事他一辈子别找女人!别纳妾!别逛青楼!”

“还想跟姐姐合葬?他给姐姐提鞋都不配!让他去吃屁!”

宝音大怒,将方晋若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她眼里,方晋若就是一个心肝肚肠全黑了烂透了臭烘烘的坏东西。别说姐姐不在了,就是姐姐还活着,也不能嫁给他这种人!

顾亭远当时恍惚了一下,随即自省起来。宝音骂的对,就算方晋若勤奋刻苦,大方仗义,在朋友间名声很好,做官后也算清明,但——

他误了姐姐一生!

“我长大了。”回过神,他看着顾舒容,单薄的身躯屹立挺秀,像是雨水洗礼后的松柏,“我可以做姐姐的依靠,我能够支起门庭,我们不必再靠着方家。”

方晋若已经误了姐姐一生。这次,姐姐不会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顾舒容怔怔看着前方,心中风起,卷起砂石迷了视野,又似将什么挡住眼睛的东西卷走,露出全然不同的视野。

她定定看着身前的弟弟,只觉得脱胎换骨般,像是变了一个人。慢慢的,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