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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 姜恒又朝太子泷说:“殿下,您能不能陪我出宫一趟?”

太子泷没有问去哪儿,说道:“随时奉陪。”

“又去哪儿?要用晚饭了, ”耿曙已经一整天没跟姜恒说上话了, 说道, “我也去。”

汁琮此时与群臣出来,看了姜恒一眼, 心下雪亮, 计策一定是他的提议,话却是谁也不能说的, 只能借太子泷之口说来,毕竟他有继承人的身份。

汁琮看着姜恒, 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本该是他妻子的姜昭。

当年姜昭无论如何不愿嫁他, 当真让他怒火中烧,时时待他冷嘲热讽, 导致他对姜昭毫无好感。这孩子是姜昭带大的,就像朝他讨债来了, 那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新法推进得如何?”汁琮居高临下, 看着三名少年人。

“很快就有眉目了。”太子泷说。

汁琮脸色缓和少许, 说:“明天不必来了, 汁淼没事便待在东宫。”

耿曙正求之不得。

“我发现自打我进宫后, ”姜恒笑道,“就总在惹他生气,什么话让他发怒说什么。”

太子泷说:“话是我说的,不是你,你别怕。”

耿曙换了身常服出来, 答道:“办法很好,有什么不能说的?”

耿曙从来就不在乎那金玺,看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废铜烂铁一块,抢它的行为,才是莫名其妙。

“去哪儿?”太子泷问。

姜恒说:“外族外务。”

太子泷明白了,果然,姜恒将他带到城中客栈,引见了山泽。

山泽这些天来,已养好了伤,见太子泷时忙跪拜行礼。

太子泷叹了口气,说:“山卿。”

姜恒把山泽藏在了城中一处隐蔽的客栈中,初冬时节光线昏暗,山泽久病未愈,时而几声咳嗽,勉力支撑想朝太子行礼,太子忙上前示意不须多礼。

太子泷回忆起往事,总觉得他应当见过山泽,或许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但所有的事,他都记不清了。

他早知山泽这“塞外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但在他印象中先入为主,山泽向来是魁梧健壮的塞外蛮族,没想到竟如此弱不禁风。

山泽脸色苍白,显然很是被折磨了一段时候,更因在水牢中待得日久,罹患严重的风湿,那病弱的气质,一时竟让太子泷生出同情之心。

太子泷与山泽怔怔对视,两人半晌无话。姜恒没有打破这沉寂,只与耿曙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泷殿下。”山泽说。

“我们见过面吗?”太子泷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有一次,”山泽说,“您封储君的那天。”

“七岁的时候了。”太子泷想起朦胧往事。

山泽低声说:“我与水峻在来贺宾客中,远远地看见您一面。”

“场面想必很盛大。”姜恒如今已略知雍史,知道太子泷封储,乃是雍国一场浩大的盛事,那几年里先是汁琅离世,又是王后姜晴身亡,耿渊琴鸣天下,招来四国血仇。北方之国被阴云所笼罩,汁氏王族需要提振百姓的信心,于是汁泷封储,成为一件盛事。

山泽缓缓道:“还记得封储那年,听见殿下所宣读的‘祭天书’,一眨眼,便是许多年过去了。”

太子泷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后,缓缓道:“上告苍天,下慰黄土。”

“我将为这个国家竭尽一生所学。”

“我将视天下万民为我之子嗣。”

“我将与百姓同悲,与百姓同喜。”

“我的土地即是百姓的土地,我当一无所有,我的所得,即是百姓所得。”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们,无分族裔,无分贵贱,我将与你们同进退,共生死。”

“我将带领大雍乃至天下,走向升平盛世、锦绣前路。”

姜恒尚不知雍国封储时祭告天地的文书,是这等形式,根据晋礼与祭文,各国乃至姬氏立储,告天地文俱使用大量晦涩的古语,祭天时读书人要理解都困难,百姓更是没一句能听懂。

雍人以武立国,素来刻意排斥繁文缛节,想来也符合汁琮对此的看法。

“写得很好,”姜恒说,“哪位大人写的?”

“我自己写的。”太子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问姑姑,祭天时我该说什么。她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几句大伙儿能听懂的’。”

山泽说:“听到殿下宣读‘祭天书’时,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太子泷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将视天下万民为我之子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们,无分族裔,无分贵贱,我将与你们同进退,共生死。”

说着,太子泷又黯然叹了口气,问道:“山泽,你有什么话想朝我说?”

“没有,”山泽笑道,“知道殿下还记得当年的话,我便再无所求。我吹首曲子给您听罢。”

太子泷闻言端坐,山泽取来一枚骨笛,修长瘦削的手指按在气孔上,轻轻试了试,便吹了起来。

北地之笛名唤“云霄”,以已故者的腿骨所制,吹起之时其声细微,却能直上天际。山泽起了个头,那笛声中带着明显的悲怆之意,犹如将徘徊在北方大地上的悲伤尽数宣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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