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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不相干的念头涌进了段岭的脑海,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使然,他竟是直到这时,才得知父亲逝世的消息。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一瞬间便击垮了他。

但这消息也来得恰到好处,没有令他死在鲜卑山的悬崖下、落雁城的风雪里、岷江的湍流中,而是在这样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在这样一个月夜,得知了此事。

他没有死,而是被武独救回来了。

在此之前与他重逢的念头,断断续续地支撑着他,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冥冥之中,李渐鸿的英魂仿佛用尽一切力量,让这最疼爱的儿子在世间活下来。

哪怕颠沛跌宕,哪怕众叛亲离……他不想让段岭知道这一切,于是老天仍在庇佑着李家的大陈,他终究是踏上了回家的路,并成功地回来了。

每一次他梦见李渐鸿时,都有人仿佛带着某种缘分与天命,来到他的面前。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剩下一脸不解的武独,段岭的神智渐渐回来。

“想想清楚。”武独最后说,“人生在世,总要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武独起身,回入房间,关上了门,熄了灯,月夜下,段岭孤零零地躺着,这时候鼻子才抽了抽,眼泪如同开闸一般地涌了出来。这是他这辈子最无助最悲伤的时候,他挣扎着爬回房里去,用垫在地上的袍子捂着脸,把脸深埋在膝前,呜呜地哭着。

他还记得那时候父亲送他上学堂,站在窗口看他,舍不得走,自己催他快点走,免得被同窗笑话和议论。

他带兵出征的前一夜,他们最后分别时,父亲还说:“你说,你不恨我,你原谅我了。”

那时段岭还不答应,要与他击掌发誓,其实他又怎么会恨他?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期盼着他来,并执着地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来,他们会相依为命,就像李渐鸿跋山涉水,历尽磨难也要找到他一样,他始终在等着自己迟到的父亲。然而他仅仅陪伴了自己如此短暂的光阴,连声告别也不曾有过,便匆匆而去。

人生苦短——他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

门突然被打开,武独提着灯朝他脸上照,段岭满脸泪水,抬头看,武独实在是无可奈何,一脸烦躁,撬开他的嘴,把一碗药给他灌下去。

段岭喝完那药后,睡意袭来,侧身躺下,意识里一片混沌,想必是安神的汤药,令他无暇再去想伤心的事了。

翌日清晨,段岭醒了,武独打着呵欠,用过早饭,观察段岭片刻,见他依旧种花,浇水,不再起寻死的念头,便说:“是非好歹,说也说了,你再寻死我也不管了,要死出去死,莫要麻烦我再处理一具尸体,懂么?”

段岭看着武独,武独站在廊下,突然觉得段岭有点烦人,心里又有股说不清的情愫,是同情可怜他,又有点敬佩他,想必一路上受了不少苦。

“把房里收拾一下。”武独说,继而换上规整衣裳出去了。

段岭脱了鞋进去,给武独收拾了房间,午后又没饭吃,他便坐在廊前,看着碧空如洗,外头的蝉叫了起来,许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前因后果,过往也随之粉碎。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哪怕赴汤蹈火……”

可他能做什么?

初夏的风扫过来,沙沙作响,叶子带着光斑,在他身上晃来晃去。

如果问他现在想做什么,段岭只想知道李渐鸿埋在哪儿,好去和父亲说说话。

他坐着发呆,想郎俊侠下的那毒,他一次次面临死亡,却都活过来了,接二连三,每一次都没死成,他还能再去寻死吗?

是离开西川,浪迹天涯,隐姓埋名,当一个无人认识的人?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也许一直到死,他都无法对此释怀。

不走,又能做什么?留下来?

李渐鸿是怎么死的?他在什么地方牺牲了?

段岭坐了一个下午,终于慢慢地想清楚了,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或是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这些事对他来说难度不亚于移山填海,然而现在已没有父亲在保护着他,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能靠自己了。

走到哪算哪吧,段岭心想什么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反而是种解脱。

武独回来了,喂狗般扔给段岭两块熟牛肉,段岭接过看了一眼,便吃了起来。武独看了眼房中,还是比较满意的,坐到案前,又开始读他的药经。

“认识字么?”武独问。

段岭点点头,武独没有再提昨夜的事,交给段岭一张药方,说:“照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