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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俊凑近了些认真端详,李景珑问:“想做什么?”说着便将手套摘下来,递了一只给鸿俊,丝绸手套上还带着他手掌的温度。

鸿俊戴上,埋头抚摸那尸体的脸颊,死了一天一夜,尸体已变得十分僵硬,鸿俊说:“你看?”

他把那尸体的头搬过来些许,翻开尸体的眼皮,映入李景珑眼帘的,是一张睁着双眼,恐惧到极致的脸。

这表情,鸿俊昨夜刚见过,正是秦伍冲进驱魔司时,那扭曲而狰狞的五官。

李景珑眉头深锁,沉吟片刻,说:“他看见了非常恐怖的东西。”

鸿俊说:“我追飞獒进长安的缘由,就是因为在城外,睡觉时听见尖叫,再追出来,看见了被咬死的尸体……”

“表情一样?”李景珑说。

若非鸿俊有此一说,李景珑险些就要错过了,他转身退回,与鸿俊一起注视那尸体面容。但凡人之将死,是安详辞世,还是心有不甘,死前一刹那,表情都会或多或少地凝固在脸上,李景珑虽知道这个道理,但极少见到被妖怪咬死之人,是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既然是自杀的。”鸿俊说,“死前不应该这么惊恐吧。”

“会惊恐,但应当是另一种惊恐。”李景珑说,“咱们继续看。”

鸿俊将那人眼皮合上,低声念了句:“往极乐去,不堕地狱。”的超度之语,转身跟随李景珑,查过所有的尸体,出得大理寺来,

“去现场。”李景珑开始思考,在大理寺借了匹马,出门外时,恰巧见胡升在与黄庸谈话,见他牵了马过来,胡升便深吸一口气,朝李景珑道:“秦伍,你记得不?”

“已经知道了。”李景珑神色如常说。

黄庸震惊道:“李长史从何得知?”

“不动明王告诉我的。”李景珑客客气气一点头,答道。

胡升道:“景珑,你看能在陛下、杨相面前为他面前求个情不?”

李景珑当着两人的面翻身上马,说道:“一念之举,终归自己承受。鸿俊,走。”

鸿俊上去,依旧骑李景珑后面,李景珑一抖缰绳,纵马驰骋,离开大理寺。

路上鸿俊不敢多说,到得郑家门外时,李景珑想了想,还是下马去,举步入内。杨国忠的管家、龙武军副统领文效以及大理寺官员,刑部官员都在现场,众人见李景珑来了,知道他最近正是天子面前红人,便朝他点点头。

那场面极其惨烈,厅中尽是鲜血,还有血迹拖向门外,看得出临死之人逃离时的绝望与痛苦。

“这道血迹是郑文斌的老母。”文效说,“年近七十,小伍先是正面捅了她一刀,再从背后追上,结果了她。”

李景珑说道:“就怕军中弟兄不知此中内情,忍不住为小伍伸冤。”

文效叹了口气,将李景珑送出来,发生这等事,龙武军自胡升以下,都要被追责,谁也不好过。

“杨家所积民怨至顶点。”文效说,“神武军、羽林军,都曾冲撞过他们,该打的都被打了,该罚的也都罚了,六军人心浮动,外加克扣军饷,早已不服,就怕有人要借题发挥,压不住。”

李景珑正要说话时,忽觉鸿俊还站在那厅内,便道:“鸿俊?!”

鸿俊静静站着,感觉到昨夜厅中一家老小临死前的戾气,怨气几乎无法消散,他喃喃念诵几句超度咒文,却没有用,背后突然伸来一手,却是李景珑抓着他的手腕,带他离开,让他不要再看了。

“这血里有一股好重的戾气。”鸿俊说道。

李景珑骑马带鸿俊转过长街,侧头道:“鸿俊,你答应我。”

“什么?”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何事,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时,都先想想你长史我。”李景珑一字一句道,“一念之差,酿成如斯惨祸,痛苦的不仅仅只有你。”

“不会的。”鸿俊答道,“我不是他。”

“你是好孩子。”李景珑随口道,“但驱魔师的力量本来就远超凡人,斩妖除魔间,常常不被凡夫俗子理解。”

鸿俊心想那倒是,但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像秦伍一样,丧失理智,做下屠人满门之事。

第三处是那杀妻案的现场,同样鲜血溅满四壁,那景象简直惨不忍睹,尤其一张榻已被鲜血浸满,墙上更带着血手印。鸿俊今天感觉到的戾气,简直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多,令他心情沉重,十分不舒服。

李景珑让他出去,仔细检查房间,鸿俊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块东西,问:“这是什么?”

一片黑黝黝的半月形铁片。

李景珑答道:“铁匠家中,想必是甲胄一类。”

鸿俊拿着那铁片,手指抚过锋锐边缘,李景珑问:“怎么?你觉得这东西有问题?”

鸿俊眯起眼,拿着那铁片在阳光下端详。

“收起来。”李景珑说,“回去再仔细看。”

下一处,则是出了城,往平河梁去。平河梁乃是一片大草原,抵达之时已近黄昏,鸿俊伸了个懒腰,与李景珑走过横亘草原的官道,检查现场。

“他们在这儿扎营。”李景珑找到篝火余烬,说,“预备第二天赶路进长安。”

“货物都在么?”鸿俊问。

李景珑眼中带着笑意,一瞥鸿俊,说:“都在,不是谋财害命。你越来越像个驱魔师了。”

鸿俊:“我只是想问问看有没有剩下的货物,找点干粮……”

李景珑:“……”

“那人先是捅死一个。”李景珑指着一处血迹,说,“死者在这,再把另一个人抹了喉咙,死在……这儿。”他又转向另一处。

“这人很壮。”鸿俊说,“尸体快和裘永思差不多高大了。”

“唔。”李景珑说,“应当是商队的保镖,所以他先捅死的人,同样也是两名保镖,接下来,杀手无寸铁的商人,就像宰羔羊一般。”

“他死在哪儿?”鸿俊问。

现场已被破坏了,李景珑无法根据血迹判断,鸿俊绕了几圈,突然说:“长史,你来看!”

鸿俊站在一块大石头后,这儿同样有着血迹,说:“有一个人,躲在这儿。”

李景珑沉吟片刻,说:“可是附近没有血了,不像是生还者,你看草丛没有倒,附近也没有足迹,不像逃跑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鸿俊明白了李景珑的推断,若是躲藏的商人,想必被发现后,会被拖出石头,就地斩杀,势必会留下痕迹。也就是说——

“躲在石头后的,正是那名突然杀人的刽子手,最后自杀的保镖。”李景珑搭着鸿俊的肩膀,与他一同蹲在石头后,朝案发现场望去,说,“他在看什么?”

鸿俊忙起身,奔到染满紫黑血迹的篝火附近,转头四处查看。

李景珑皱眉思考,慢慢走来,鸿俊转身,先看李景珑,再看地上,两人一同望去,只见草甸上有一行极其不明显的倒伏路径。

李景珑深吸一口气,沿着倒伏路径,走向草甸边缘,那里是一片树林,地上有折断的树枝。两人一同抬头看,李景珑说:“人也好,妖怪也好,在那一天夜里藏身树上,观察着他们。”

没有离开痕迹,只有从树上抵达篝火附近的极淡踪迹。

“飞过来的?”李景珑说。

鸿俊答道:“有可能。”

李景珑:“什么妖怪会飞?”

鸿俊:“许多妖怪都会飞吧,数到明儿早上都数不完呢。”

李景珑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