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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什么时候再见上面的?”关灯前,乐遥问,“他回国以后就联系你了吗?”

“什么?”周洛阳正在出神,旋即明白过来,解释道,“就在出去谈合伙的那天,九月七日。”

“晚安。”乐遥笑道。

“晚安。”

周洛阳关了灯,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最后那句,乐遥是不是有点多心了。该不会是怀疑他和杜景早已碰上,才把弟弟送去学校住宿?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说服自己别胡乱揣测,也没有解释。

他有点疲惫地躺上床去。

是的,你们行事与说话,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只是这逻辑很多时候不被一般人所理解罢了。

周洛阳本以为他已经很了解杜景,但今天听见杜景这么说,依旧让他有点难过。

“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话杜景也曾经问过他。

那是在他得知杜景病情的冬天,那年杭州很冷,期末考很快到来,又很快结束。周洛阳在学业上向来没有什么悬念,轻松地考了个高分,杜景则拿到了全系第一名的好成绩。

周洛阳很少看见杜景刷题——这名室友的智商简直让他嫉妒,只要把书从头到尾看一次,再用铅笔把课后的习题随便做做,上课偶尔抬头看几眼黑板,在本子上写写算算,就全懂了。周洛阳的专业课常常在早上一二节,他起不了床,杜景便替他偶尔去听课,结果他一个自动化专业的,机械学得比周洛阳还好。

六级考试,杜景更是连资料也不买,一次就过。周洛阳与他一起学习,简直是叫苦不迭。

杜景是天赋型,周洛阳却是勤奋型,他觉得自己总是追在杜景身后,筋疲力尽地奔跑,就这样杜景还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他。

“奖学金你不要了吗?”周洛阳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放弃第一名的奖学金。

“留给有需要的人。”杜景说。

最后一科考完,周洛阳想到要与杜景分开一整个寒假,忽然觉得很舍不得。

“寒假去哪儿过?”周洛阳开始买车票。

“没想好,你呢?”杜景最近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朝周洛阳说开之后,让他们之间一下轻松了很多,两人相处起来要坦然多了。

周洛阳想了想,说:“我也没想好,要不……”

杜景却道:“不去日本吗?”

他俩都在再婚家庭里长大,彼此间有着某种默契,这种默契无需言明,周洛阳第一天认识他时,便感觉到了。

“也许去奈良泡个温泉吧?或者回宛市看爷爷。”

周洛阳的父亲再婚后住在东京,母亲则几乎不联系了,爷爷与姑妈住在宛市。事实上两个地方,周洛阳都不太想去。

“日本的冬天很不错,”杜景又说,“我还没有去过,也许回南加州,或者去巴塞罗那。”

周洛阳想起来了,杜景在国内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家人。

“要不你来我家过年吧?”周洛阳还是朝杜景发出了邀请,说,“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周洛阳家在徽州有套房,留给他一个人住,寒暑假至少有个去处,回家也可以约同学吃吃玩玩,哪怕他也不想独自在家待太久。

杜景说:“不了,你回去还想约同学,偶尔想临时出门,一起行动也不方便。”

几天前周洛阳的高中同学方洲给他打电话,杜景听见了。

“那……我只买自己的车票了,”周洛阳说,“我会早点回来。”

杜景:“我送你回去?”

周洛阳说:“不不,你看,我车票买好了。”

杜景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后,说:“那我送你去车站。”

杜景带周洛阳到校外停车场上,手揣在裤兜里,按了下车钥匙,一辆奔驰GLK的前灯亮了下,车门打开。

周洛阳震惊了,说:“什么时候买的车?”

杜景云淡风轻地说:“前天,你说这车帅,我就买下来了。”

周洛阳说:“咱们平时用车很少吧。”

“本来想开车送你回徽州,”杜景说,“路上顺便四处玩玩,不过你车票都买好了。”

周洛阳:“……………………”

“我把车票退了,”周洛阳说,“来我家过年吧。”

“不用,”杜景说,“你车票都买了。”

周洛阳:“可以退的……”

“我说,不用!”杜景重复了一次。

周洛阳感觉到杜景的烦躁,便不说话了。

“我最近可能转阶段了,”片刻后,杜景说,“刚才的语气纯粹是无意识的,没控制住自己,对不起,洛阳。”

周洛阳担心地看着杜景,说:“没关系,你朝我发火,没有强行控制,我反而觉得更好,现在是躁狂相吗?”

杜景点点头,说:“当事情的发展不符合我期望的时候,容易觉得不舒服,别理我,我自己慢慢地就好了。”

周洛阳说:“你应该先说出来。”

杜景有自己的坚持,说:“你车票都订好了,不过你邀请我去你家过年,我很高兴。”

杜景在国外生活了许多年,继父家没有过中国春节的习惯,小时候但凡过中国年,母亲便与半大的他站在桌前,自己包饺子自己吃,权当庆祝。回国后,他对过年也没有太大的执着,只要找点事情,打发掉寒假就结束了。

“你如果不去西班牙或者美国,一定要来我家。”周洛阳在车站外朝杜景告别。

杜景敷衍地点了下头,周洛阳又道:“你答应我了。”

“好的。”杜景说,“回去注意安全。”

周洛阳进车站,验完票后,在巨大的候车室里走到一旁,隔着三层高的落地窗墙朝外看,却看见杜景还在车站外发呆。

周洛阳给杜景打了个电话,说:“回头看。”

杜景转头,找了半天,看见周洛阳,那烦躁的表情马上消失了,努力地恢复正常,朝周洛阳扬眉。

“怎么不回去?”周洛阳知道杜景现在一定很不舒服,他只是故作轻松。

“回宿舍也没事做。”

杜景在电话里答道,走向落地玻璃墙,在墙外看着周洛阳,

周洛阳说:“我还是有点担心,不如……”

“我能照顾好自己,”杜景答道,“不用担心。”

周洛阳抬起手,在玻璃墙上轻轻按了下,杜景在车站外也抬手,隔着玻璃墙与他互按。

“爱你。”周洛阳认真道,“回头见。”

周洛阳总是很直白,杜景却还是个害羞的人,改而用英语答道:“Me too.”

周洛阳挂了电话,带着担忧,回到了徽州的家。杜景还在宿舍里,周洛阳便每天早上、中午都会给他发一次消息。杜景每一条都及时回了,周洛阳知道他尚未离校,自己一个人住着,每天都会去图书馆看书。

晚上周洛阳会给他打个视频电话,确认他一切还好,两边都把电话搁着,各做各的。周洛阳在家打游戏,杜景则按照寝室里的作息洗澡、看书、喂乌龟、睡觉。

年廿七晚上,周洛阳与方洲在酒吧里喝酒,玩骰子。杜景没等到周洛阳的视频,便主动打了过来,周洛阳挂掉以后回复:今天会晚点回家。

“哟,谈恋爱了?”方洲看见周洛阳的视频,问。

周洛阳解释道:“室友。”

“骗谁呢?这个点还打视频,”方洲说,“怎么可能不是女孩?拿来我看看。”

“真不是!”周洛阳说,“手机给你查?”

方洲看了眼杜景和周洛阳的聊天记录,男生的语气骗不了人,一看也不是谈恋爱的状态,便嘴角抽搐。

“感情还这么好。”方洲有点吃味地说。

周洛阳约方洲出来,实际上也有事,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小舅是精神科的大夫,我想找他咨询点事,能帮我问问不?”

方洲说:“找他干吗?他自己都快有精神病了。”

周洛阳说:“咨询下有关……抑郁症的问题。”

方洲吓了一跳,说:“你感觉不对吗?”

周洛阳想了想,说:“是我们班上的……一个朋友,有抑郁症,我想咨询下,怎么与这种病人相处。”旋即注意到方洲的表情,于是改口道:“一个女孩子。”

他不想让方洲知道杜景得了这个病,以后搞不好他们还会认识,这么说来,方洲就不会怀疑了。

果然方洲道:“你想追的女生?确诊了么?”

“不算喜欢,”周洛阳避开方洲的目光,有点心虚地说,“只是希望她过得高兴点。”

方洲说:“哎,洛阳,不是我说,你最好别和抑郁病人谈恋爱,很累很累。一旦下了决定,就是一辈子的事,不能放弃的。”

周洛阳重复道:“不算喜欢,目前只是朋友,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方洲只得说:“好吧,我替你联系。”

周洛阳马上就猜到了方洲的念头:“你说服不了我,改让你舅舅来说服我,是不是?我真的没打算与她谈恋爱,就是了解下。”

方洲根本不信周洛阳的托词:“要真是事不关己的普通朋友,你怎么可能花心思去了解?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周洛阳只好沉默以对,免得被方洲套出更多的话来。

“什么样的女孩?”方洲又凑过来,问。

周洛阳喝了点酒,抬眼看方洲,眼神里带着威胁的意味——再啰里吧嗦地打听,别怪我待会儿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