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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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窘得耳根滚烫,半晌,下决心,寻个安全的姿势,在木板上踮起脚,轻轻吻他额头。
苏敏官闭着眼,回味好一刻,嘴角慢慢漾出笑意。
然后他把她放开,空出合适的社交距离,这才从抽屉里抽出张空白订货单,一本正经说:“哪有现在才安排的。那得加钱。填个单子先。”
美人计什么的,他才不上当呢。
但他也不早说,平白赚她一个吻。
林玉婵气得原地冒烟一秒钟,果断接受现实,抬头看看钟表,还有三分钟。
她抄起铅笔飞快填。一分钟,还有时间检查一遍保险条款。要是有什么漏洞,他肯定不介意顺便宰一笔。
顶多怜香惜玉,少宰几文钱。
“好啦。”她收起单据副本,“剩下我去和当值伙计谈。货款从你的欠款里扣就行了。”
她不贪心。先定小件样品熟悉一下市场,找人学一学鉴定分拣之类的方法。不多花钱,四十两银子顶格。
叮铃铃,甲板上有铃声响,提醒闲杂人等离开,做启航前的最后一次清场。
有人在舱外喊苏老板:“老大!等你号令,随时能走!”
苏敏官拉开舱门,笑道:“林姑娘,夏天见。”
他状态切换飞快,除了眼中有三分温柔的余韵,态度跟对别的客户没区别。
林玉婵朝他一笑。
出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他放低声音,说:“给我留样东西。”
她一时没明白:“什么?”
铃声还在响。他犹豫片刻,略有些焦躁,又重复:“给我留点你的物件。”
她迟疑,翻翻包,抽出一片软软小布。
苏敏官一把夺走,低头一看,竟是个绣兔子的粉绿小肚兜。
他瞬间脸通红:“你的?”
林玉婵赶紧抢回来,弱弱地说:“我哪穿得。是给翡伦的礼物……”
谁让她今天走得急,来不及收拾包,乱带许多东西。
不过,她总算明白了苏敏官的意思,忍着笑,拿出一块铁盒里的檀香小皂。她随身带着洗手用的。
苏敏官接过,嗅到和她手上同样的香气。
他将香皂放进怀里,唇角一翘,人五人六地朝她拱手。
“林姑娘,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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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教学楼挂件大佬也同时下了船。徐寿已经画出了蒸汽轮机内部结构草图,正跟华蘅芳指指点点,讨论其中的技术细节,险些踩空踏板。容闳和李善兰开始讨论同文馆算学课本,不知说到什么,两人哈哈大笑。
容闳笑着招呼林玉婵:“林姑娘,你方才说,你是怎么知晓我这些朋友大名的来着?”
林玉婵:“……”
刚才就含糊其辞,现在更不能明说,总不能说是墙上看到的……
“嗯……听海关里的洋人议论过。”
这是万能答案。
李善兰苦笑摇头。
“你看,墙内开花墙外香。”
其他人连忙安慰,说近来朝廷有改革迹象,搜罗西学人才,大家迟早有出人头地之日,云云。
徐寿和华蘅芳不住上海,李善兰也要回旅店。于是几人道别。
徐寿还打趣:“林姑娘,以后这位苏老板又买了什么新鲜玩意,烦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林玉婵纵然一贯厚颜,此时也瞬间脸红,不知该怎么答。
大科学家开她玩笑!
好在,在大科学家眼里,她也就是个惊喜的点缀。人家满脑子蒸汽机和微积分,没那闲心评判她的女德人品。
离开码头,穿过闸门,走出一个弄堂,忽见前方修路,尘土滔天,只好绕行。
容闳和林玉婵并肩走,忽然侧头看她。
“林姑娘,你之前说过,父母亡了?”
林玉婵莫名其妙,点点头。
当然啦,大烟鬼爹不管在哪苟延残喘,在她心里已死了。
容闳意味深长地一笑:“需要做媒吗?”
林玉婵:“……”
今天怎么回事,大佬集体欺负她!
大清民风多保守,纵然像容闳这样的新派留学生,思想虽进步,但归国以来,每日所见皆是因循守旧的男男女女,以至于看到她和苏敏官在了望台上独处,立刻能嗅出异样的关系,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这也表明,苏敏官这人城府深得可怕,之前不管对她如何,都是私下动情,在人前一点把柄没留。
她低头,讪讪道:“不不不用,还没到那份上……”
随后又马上说:“不会影响虹口分号业务的。”
容闳毕竟是合伙人,不是八卦小报记者。这后一句话估计才是他爱听的。
容闳轻声笑,不再提这事,从怀里摸出张红纸。
“林姑娘,”他笑道,“本打算改日找人送去的。正好今日碰见,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玉婵接过,略略一看,惊得忘记走路。
“常保罗要结婚了?”
这才多久?半年?
容闳笑道:“也是缘分。他这次相的姑娘,也是教徒,跟他十分投缘,一个月就定了喜事。他还不好意思给你发请柬,我觉得你应该不介意。”
林玉婵:“哎唷,不敢介意,哈哈。”
但她还是忍不住多问:“您确定这姑娘……”
容闳:“我见过一次——比你高,比你胖,脸蛋圆圆的,声音小小的,跟人说话就脸红——放心啦,跟你不一样!”
林玉婵被他看穿心思,忍不住脸热,嘻嘻一笑。
那她就安心了。
这高级知识分子开了窍,果然不得了嘛。
看到人家终于从昏头涨脑的单相思中解脱出来,她心里恨不得放鞭炮。
虽说因为常保罗这一厢情愿拎不清,差点让她断了跟容闳的合作关系,不过因祸得福,让她开出个博雅虹口。当时的愤怒伤心,现在看来也不算什么。
生活哪里有坦途,还不是各种起起落落落落落。
她故作为难:“是不是还得准备红包啊?我现在可没钱……”
容闳忙道:“你看请柬上写着呢,新派婚礼,不收礼金。你放心。”
林玉婵于是收了请柬,跟容闳聊两句闲话,琢磨怎么跟他提话头。
加工茶叶的利润有逐渐降低的趋势。她身为博雅虹口的二股东,打算扩展一下生意范围,试水棉花……
还没开口,忽然前面有人叫。
“容闳容先生吗?”一个小吏模样的人在马路对面招手,“我家老爷有请!”
容闳一怔。不认识。
对方却也懒得过来,也许是身边有轿子马车什么的,只是朝他拱手招呼,始终催促。
容闳有点困惑,但还是说:“林姑娘,等我一下。”
说毕迎上去。
林玉婵低头看请柬,但马上又抬起头,望着容闳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微弱的不安感。
租界马路翻修,他们从码头回法租界,绕了一小段路。
马路对面,就是上海县界。大清拥有全部主权。
两地仅隔一道矮栅栏,平日里都大开着门,只有清晨和傍晚才会有人检查出入。
她蓦地拔步追上去,大喊:“容先生,先别去!”
她余光看到,那小吏身旁弄堂里,现成等着一队官差!
晚了一步。她看到容闳一脚踏入上海县界,马上被三五官差围在当中,手臂扭到身后。
容闳大惊,喊道:“我没犯法!”
有人伸手,一把薅下他的帽子,露出底下短发,冷笑着说了些什么。
围观者立刻蜂拥而至。
林玉婵惊呆,血流涌入额头,耳中轰的一响。手中的请柬攥成团。
有人将容闳诱到县城,看样子把他当反贼!
容闳突然转身,用力朝林玉婵挥手,那意思是快走!
官差也同时注意到这个跟容闳同行的年轻女子。有人朝她大步走过来。
同时叫道:“你是容闳什么人?过来!”
林玉婵身在租界,三步之外就是大清界。她眼看那官差越走越近,自己一只脚迈在半空,紧张得心脏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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