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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肌肤莹润,脸蛋看起来巴掌大,可该饱满的地方饱满,点一下又弹得鼓起来。她从郊外回来以后,狠狠洗了脸。又被冷风一吹,肌肤有点涩涩的发红。涂一层霜,立刻变得十二分滑腻幼细,让人爱不释手。

平日里他不好意思多碰,今日可算有机会。

他一点一点,像西洋素描家一样勾勒少女的面部轮廓,指节描她的眉,描过她界限分明的发际,感受那一半光洁、一半毛茸茸的触觉。随即,她脸上也和鼻子一样热起来,那冷霜化得更快,不一会儿,整张脸蛋都带了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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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今日过得不痛快。露娜的客运牌照迟迟办不下来,一打听,又是旗昌洋行捣的鬼。联合几家航运公司的洋人,一起游说工部局,说中国人的客轮里都是老鼠和跳蚤,会把内地的传染病带到租界来。

华人船主向来一盘散沙,各行其是。遇到这事从来都是自认倒霉。

大家就像泥塘里的鱼,蛰伏在舒适的环境里,靠天吃饭,不思进取,活得还算有滋有味。

即便那泥塘逐渐干涸,能游动的范围越来越小,迟钝的鱼也少有感触,只晓得同类之间互相竞争,让自己过得宽敞点。

全然不知那泥塘外面,世界天翻地覆。野兽奔跑,鸟儿飞翔,就连虫蚁也腆着肚皮,偶尔低头瞥一眼那滩死气沉沉的水,嘲笑群鱼那笨拙的游动姿态。

一旦有一条鱼试图跳出泥塘,游向更广阔的水域,无一例外,会遭到全方位的封锁,把他打回那日渐干涸的泥滩。

想跳龙门,休想。

苏敏官不愿在泥滩里虚度人生。靠着“同乡会”的网络,联合了几家友商,一同抗议,要给华人船运争取平等的客运资格。

据理力争当然没用,最后是威胁用沙船堵洋人客运码头,这才换得些许松口,给他提出若干苛刻要求,完成了,才能拿牌照。

“这是为你们好,苏先生,”工部局的小职员摇头晃脑,用当家作主的口吻对他说,“华人船运本来就信誉差,条件差,不提高点标准,没人愿意买你们的票呀!若是你们亏本了,我们多过意不去呀!对吧,哈哈。”

苏敏官懒得怼他,抄起来之不易的盖章文件,只想回去喝口热茶。

他想,也许船运业也需要一个行业工会了。

不过这一天的心力交瘁,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说,影响也不大。这才收工两个小时,他重新满血复活,灯下看着少女的红彤彤脸蛋,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再来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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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终于磕磕绊绊地抄完了几个名字和地址,摸摸自己的脸,觉得有点眼皮发沉,满脑子都是杏仁的香气。

她撂下笔,感到苏敏官的目光还逡巡在自己脸上,顺手把抄好的名单怼他眼前。

“你看看,这些人里,有你听说过的吗?”

苏敏官隔着一张纸,英朗的面部轮廓清晰可见,揶揄地看她。

“阿妹,拿倒了。”

林玉婵慌忙把纸张转了一百八十度,心里怒斥美色误人。

他就是不安好心!就存心让她工作出错,日日亏钱,以后好抢她的家业!

她心里给自己敲警钟,尽量把面前这个风姿绝代的霸总描绘成可恶大反派。

苏敏官嘴角抿出一个笑,将秘密地图折好,锁回抽屉。冷霜盖子也盖好,塞她手里。

“要吗?”

他语调带得意,问她。

林玉婵脑海里的反派画像顿时模糊了。茫然抬头,美色重新占据视野。

她放弃治疗,好奇地捧起那圆鼓鼓的玻璃瓶子,左右细看。

很常规的一盒药妆面霜,香气中规中矩,瓶身贴着花里胡哨的产品介绍,不外乎保湿润肤镇静之类。

但放在十九世纪的大清朝,却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稀罕物。也亏得小少爷识货,换了别人,大概会当猪油,放锅里炒了。

具体多少钱他肯定不说,但林玉婵知道,绝对不便宜。

她不愿掠人之美,笑道:“哪里找到的,我去买,这个你留着。”

“办事路上偶然看到的。股东福利,仅此一盒,别客气。”

哦对了,她现在还是义兴的股东呢。区区二十五分之一的寒酸份额,亏他还惦记着。

林玉婵于是高高兴兴收了,不在他房间里多耽,站起身。

“早点休息。”

回头一看,见他没有出来送的意思,眉眼间带着点暗示,似笑非笑地看她。

林玉婵觉得脸上的冷霜都蒸发了,又开始热。

“还有事吗?”

“有。”苏敏官低沉声音,说,“我在想,博雅今年的股东福利,何时发。”

林玉婵:“……”

这才是正题啊!

她往义兴投了三百两银子,换来一盒漂洋过海的旁氏冷霜,估计慈禧太后这辈子都没福气用。

他可是真金白银投资三千两,十倍!

怎么,给他来十管口红?

林玉婵想了想,甜甜地一笑,双臂举过头顶,然后左右张开,给他画饼:

“分红。很多很多的分红。”

苏敏官忍俊不禁。林玉婵双手展开,笑容璀璨,正是个邀请拥抱的姿势。

那他也遂她愿,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抱住。鼻尖下围绕着杏仁的香气。

“逗你。”他贴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地说,“本想等过年送你的。今天没忍住,提前开了。都怪你不戴帽子。”

他本是一时兴起,碰见稀罕小物,顺手买下给她,图她一笑而已。

真给出去,就不满足于仅仅“一笑”。

他的小姑娘,肌肤上带着他选的香气,一路带回家,陪她宽衣入睡。这其中的种种联想,不免引人躁动。

又意识到,他现在可真是穷酸。倒退十几年前,家里女眷往脸上抹的东西,一指头就是穷人家一日的餐饭。

林玉婵怔了片刻,抿嘴微笑,蹭蹭他胸口。

“也不用……”

马上被他严肃制止,用手挡住:“不许蹭掉了。回去不许洗。每天记得抹,不然鼻子越来越红。”

林玉婵手上还攥着那张歪歪扭扭的名单,有点莫名其妙,仰起脸看苏敏官。

这是哪门子反科学的威胁!

苏敏官轻声长笑,捧起她的脸,小心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

他的唇很软,只小心印了一下,漾出别样感觉,像化开的冷霜。

杏仁香气引人犯罪。

她半闭了眼,忸怩道:“花衣公所的名单……我明天一早就去寻人……注册规定好像是五家商铺就可以成立行业公所,衙门档案里说不定还有以前的注册文件……”

“衙门关门了。”苏敏官一语戳开她的借口,“着什么急。”

“……但是这五个人未必都能查访到……所以我还需要去花衣街打探一下口风,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做这事……”

“商铺也都关门了。让人家安心吃一顿好饭吧。”苏敏官慢条斯理,给她抿着额角的碎发,“再说,你就红着鼻子找上门去呀?”

林玉婵:“……”

他还抓着不放了!

她当然知道要劳逸结合。可她起点比别人低,因着年龄性别,受到的限制比别人多,再像洋人那样来个八小时工作制,她这条小鱼迟早被别人一口吞了。

她攥着一瓶冷霜,忽然想到投桃报李,撩开眼皮,甜甜问:“过年你想要什么呀?”

这年头交通购物都不方便,选个礼物得提前准备。她也算是体验过小少爷的口是心非。就这罐冷霜,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不知选了多久。

她要是临时抱佛脚,只能去市场上提点心糖果,糊弄友商可以,对苏敏官,还不如不送呢。

苏敏官眸子清亮,看着她,故意想了一会儿,才说:“林姑娘客气。你看着办。跟前两年的差不多就行了。”

林玉婵:“前两年?我何时……”

五花八门的回忆迅速挤占心头:前年小年夜,给了他一杆枪,附送整个义兴船行;去年贺岁宴,雪中送炭一千六百两银子,换来一艘沉鱼落雁的蒸汽轮船……

她气得轻轻捶他一拳。好家伙,胃口够大的啊!

苏敏官才不肯站直了挨打。顺势抓过她手腕,轻轻一拉,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没用多少力,她居然挣不动。

白天在棉田里跑了几十里路,此时才突然开始觉得累。全身骨节软软的,酸酸的,注意力只剩鼻子尖这针鼻儿大的一小块,只想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让他好好的拥一下。

“什么都不送也无妨。”苏敏官低声说,“你多陪陪我。”

她有点心神恍惚,贴在他胸口,乖乖“嗯”了一声。

“白天跟我打交道的,尽是些讨厌的人。你要看顾着我,别让我也变得那样讨厌。”

“嗯。”

“还有,别那么累。赚了钱也要有时间花。”

林玉婵想说,其实我也没赚多少钱。但嘴上懒懒的,只是又简单“嗯”一声。

“还有……”

他的话音忽然终止,消失成一束压抑的呼吸。

也许是真的累了。小姑娘难得这么顺从,忘记怼人,忘记提条件,他说一句她答一句,眼底已经现出困意,乖得不像话。

她身后的煤油灯忽然显得无比晃眼,心底深埋的一些东西开始生根发芽。苏敏官合上眼睫,低头,鼻尖蹭着她温热的小鼻尖,摩挲中带着明显的暗示。

“还有……想要。”

她果然没过脑子,喉中滑出一声浅浅的“嗯……”

然后她骤然清醒,心跳骤急,不知怎的鬼迷心窍,仰着脸没动,还闭上眼。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背后的手无意识拢紧,轻抚她的骨节。

林玉婵觉得自己做派很豪放了,可理论和实践完全两码事,真轮到自己还是临场怂。忍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一声,扭身从他怀里逃跑,推开虚掩的门,三步两步跳下楼梯。

“我觉得还是生意比较重要!业精于勤荒于嬉!小白同志我们共勉!再会!”

楼上一声气急败坏:“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