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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工犹豫。这样真的可以糊弄过去吗……

没等传令下去,突然,脚下管道嗡的一声响,月色下一声清亮的女声尖叫,盖过了孩童啼哭。

紧接着,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救命啊!——快救我……”

船工大惊:“有人落水了!”

与此同时,苏敏官大力一捞,把最后一个孩童捞上船。

那随行的妇人一脸悔意,喃喃着道歉。刚登上甲板,就被几个船工狠狠按住,按照男丁待遇,捆了个结实。

湘军巡逻船听到叫声,加速靠近。

“救命……我不会水、呜呜呜……救救我……”

巡逻船和蒸汽轮船,两艘船上的人,这一次都听清了那个求救的女声。

苏敏官蓦地变色,解下腰间的枪,随手丢给一个船工,三两步冲过船舷,外衣丢在地上。

“阿妹!”

怎么回事!她怎么出来了!

“看好‘客人’!一律带到底舱!隔离看管!门锁好!清理水渍!”

几句话吩咐完,他抄起一条缆绳,三下五除二系在胳膊上,奔到船头,一跃腾空而下。

江水湍急,瞬间将他冲离轮船,水腥味扑了满脸。

随后,冰冷的浊水慢慢渗进衣服,透心寒冷。

月色大明。死一般的寂静中,苏敏官舒展僵硬的臂膀,奋力划水,朝水中那个小黑点游去。

黑点一沉一浮,他的心跟着一沉一浮。

黄灯闪烁,湘军小船转了个弯,急速斜插而进。方才那哥老会营官双手圈嘴,朝他喊:“兄弟莫慌,我们去救!”

好在落水者漂得不远。没多久,就被湘军兵勇们七手八脚地拉上了船。

“是个女的!对不住了啊,抱你一下。”

“哎呀呀,刚才是你在哭吗?有没有呛水呀?”

“我还以为是小孩呢,刚刚还纳闷,这船上没小孩啊!”

“年纪轻轻的,别想不开呀!——哦,是失足?”

“喂,小娘子,大半夜的就别看风景了,你这身子板啊,一阵风就能把你吹下去!再厉害的西洋轮船也防不住风爷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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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一打岔,方才那莫名其妙的哭叫声和灯光算是有了解释。兵勇们发现自己“英雄救美”,也都心情舒畅,围着林玉婵嘘寒问暖。

旁边的轮船?早忘了。

苏敏官攀上巡船,确认林玉婵无恙,连声道谢。

哥老会营官笑道:“好啦,苏老板,以后记得把栏杆加高点——这是你太太吧?”

先前上船排查时,他见过这个女子,因此也令手下客气些。

苏敏官轻轻点头,再看那缩成一团、湿淋淋的小狼狈,心中火起,悄悄给她一个狠狠的瞪眼,紧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用力太猛,她吃痛,皱起眉毛。

他从牙缝里低声:“你差点没命!”

她小声:“对不起……”

哥老会营官反倒劝解:“好啦好啦,这不是救上来了么?不是做哥哥的夸口,我们曾大帅的水军啊,就算你往江里扔条娃娃鱼,都能给你捞出来!”

说话间,湘军小船来到轮船脚下。甲板上已经放下软梯,苏敏官拖着林玉婵,迅捷地攀了上去。

两人都浑身湿透,脚下一滩水。

船工们忙递来几床被子,七手八脚搬来几个火盆。

又向下面连声道谢,扔下去一小包银子。

苏敏官抬眼,询问的表情。

江高升低声回复:“一共五十三人,十个男丁,剩下女人孩童,都顺利入舱,缴了械,现下都好好看守着。乘客们无人发现异样。春魁兄弟在底舱,等着向你谢罪。”

苏敏官轻轻吐口气,态度很恶劣地回:“让他等着!给我烧壶热茶。”

他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

不过好歹安全救了许多人。

现在该找另一个人算账。

林玉婵就蹲在旁边,披着两床厚被子,簌簌发抖。

脸蛋苍白,嘴唇发紫,牙关不住打颤,头发紧贴脸颊,眉毛上挂着水珠。她鞋子丢在了江里,身边一串湿脚印。

“你不要命了?”

苏敏官也慢慢蹲下,吐字如冰,一字字问。

一边说,一边狠狠抓住她身侧被子角,用力裹得死紧,把她包成个粽子样,箍着她不许动。

周围船工受不了这低气压,推脱去烧茶,走得一干二净。

林玉婵哆嗦着嘴唇,小声说:“我、我……你也快披个被子,我没想到你会下去……对不起……”

“这是长江,不是苏州河!你淹死了我怎么办?”

她脸上涌一点血色,低着头,细声说:“我……我跳下之前抱了救生圈……就是、就是洋水浮……”

苏敏官微微一怔,压着语气,又说:“水流急,会把你冲走的。”

“我在洋水浮上系了缆绳。上了湘军的船才放开的。”

“你……”

苏敏官一股子气在胸中乱窜,被她几句话,仿佛在胸腔里戳了几个口子,把那气放得一干二净。

倒是低估了她的狡猾。

他又想起什么,凶巴巴地问:“为什么不提前跟我打招呼?”

“来不及……”

苏敏官彻底无话,一张臭脸渐渐绷不住,只能愤恨地瞪她。

这姑娘不知哪修炼的胆子,给她艘船她敢跳,给她个风筝她怕是要上天!

船工递来茶壶。他摸摸温度,送到她手上。

她立刻捧住,对着壶嘴,小口小口的啜饮。脸蛋渐渐恢复血色。

细细的手指冻得僵硬,指节泛出生硬的淡红色。

苏敏官看在眼里,心中划过歉意,但不愿道歉。

方才他实在是急了,只想紧紧把她攥在身边,又有一丁点惩罚的意思,没控制力道。

“还疼吗?”

他摸着她的指节,问。

她委屈点点头,忽而把那茶壶送到他口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全身透湿,衣角头发还在滴水。刚才火气十足,倒不觉得;现在平静下来,也开始牙关打战。

水珠汇在下巴尖,淋漓滴到胸口。长的短的头发都贴在脸上,也就是方才天色昏暗,湘军兵勇们看不真切,否则岂不是要把他也当“长毛”。

林玉婵看了他那湿淋淋样,忽而扑哧一声,心有余悸地笑起来。

苏敏官叼住茶壶嘴,连饮几口热茶,抚平乱发,神智逐渐归位。

不知为什么,方才那一肚子火焰山化成一缕青烟,忽然也忍不住低声长笑。

笑她的痴,笑她的狼狈,笑他自己方才的慌张失态。

笑着笑着,眼角却莫名发痒,眼前的姑娘模糊了一刻。

林玉婵轻轻抱住他肩膀。

“对不起。不该吓唬你。”

立刻有十倍的力量回拥了她。他的指节死死扣着她的脊背,听到她喘不过气的闷哼,竟而有一丝满足。他用力呼吸,捕捉她身上淡淡的气味,轻轻咬她耳朵,咬她脖子,确认这招人恨的小东西全须全尾的还在,没掉一块肉,没落一根头发。

她肌肤冰冷。寒湿的身体燃不起太多的□□,只想把她一点点揉进身体里,每一寸都贴紧,再也不分开。

她战栗着,埋在他胸口,小声问:“那些女人小孩都平安上来了?”

“还有几个男的。”苏敏官点头,略微不满地说,“都让人守着呢。”

见她身上的被子也慢慢浸湿了,又温柔地拍拍她肩膀。

“去换衣服。睡一觉。”

她细声应了。

“借你盥洗室。”

苏敏官点头,看到她瘦削的背影,走出一步步湿脚印,忽然又想起去年她那场高烧。

为了救个小婴儿,全身湿透,受凉生病。最厉害的时候整个人像火炭。

当时她抱怨,女仆丫环们使劲把她湿裹着灌汤药,难受死了。要是能当场洗个热水澡,保准百病不生。

“阿妹。”苏敏官蓦地叫住她,笑问,“泡个热水澡?”

林玉婵惊讶回头。这轮船上哪有条件洗热水澡?

苏敏官忍俊不禁,这姑娘果然脑子被冻傻了。

“这是蒸汽轮船呀!一天到晚都烧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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