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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骤然全身发抖, 本能地闭眼,两个字的尾音还没离开嘴唇,就被男人灼热的唇碾碎在舌尖。一瞬间仿佛身体悬空, 脚下是深渊般的江水, 周身是旋涡般的风, 全凭一双有力的手臂托着后脑,看不见, 听不到, 某种强大的力量洗刷着神识,只剩唇齿间那轻如鸿毛的触感, 异常的清晰, 异常的……锋利。

心中无数念头突然齐齐无疾而终,只剩一个漂浮的感觉:

原来他的唇, 那看似轮廓分明、时常带着冷漠棱角的唇, 也是那么温, 那么软,那么容易让人陷溺。

轰隆隆……

远处忽然几声响, 沉闷而规律的爆炸声一道接着一道。码头的灯光摇晃了一下, 一轮轮水波席卷而来, 将轮船推得微微晃动。

林玉婵蓦然回魂, 全身滚烫,才想起来呼吸, 大口大口的吞着空气, 胡乱摸索身后的栏杆,把自己立稳, 茫然无措地看着岸上那此起彼伏的火光。

“军械所试验火`药。要等夜深人静,才能听清爆炸中的杂音。”苏敏官舐了下嘴唇, 眼神微熏,音色暗哑,“大惊小怪。”

然后,手指插进她后脑的秀发,拢过那个开小差的脑袋,再次吮上去。

是她起的头,总不能半途而废。她也没躲也没扇耳光,连一句抗议的话都没有,那就别怪他百无禁忌。如果明天他被这小坏蛋气死,现在也得提前让她领罚。

她身体颤抖,厚皮带勒着纤细的腰肢,余出一大截,末端金属扣凌乱地敲在栏杆上,叮叮叮,时快时缓,急得她伸手乱抓,被他一把抓住两只手,固定在自己胸前。

那些藏在牛角尖里的刻薄怒意,那些阴暗的自私的念头,像烟花一样隔空炸开,一点点灰飞烟灭。他心中只剩这一双小小的唇,不可思议的细腻丰盈。

苏敏官几乎能听到,心中什么压抑着的东西,慢慢碎掉的声音,像春水冲开浮冰,横冲直撞地溢满江边两岸,浸润出一地芳草。

小姑娘平日牙尖嘴利不服输,现在却一点也不能打,几乎是一触即溃,任他长驱直入,精工细作地掠夺,体贴入微地推进。她不敢睁眼,睫毛下卷着细细碎碎的水光,气息凌乱得不像话,脸蛋一点一点的升温,直到眉骨耳根都染成可爱的酡红。脚底站不稳,于是本能地伸手攀住他脖子,气喘吁吁地把自己挂在他身上,让他轻轻松松地收拢手臂,两道喘息在咫尺间缠绵,两具年轻的身体依偎在一起。

爆炸声渐歇,火光也暗了下去。夜风送来轻微的硫磺味。

底舱里,锅炉的声音若隐若现,不时隆隆轻响,让人心安。

林玉婵身体滚烫,因着刚在蒸汽轮机里钻了一圈,尽管洗过,但领口还是泄出淡淡的金属和机油的气味。

苏敏官闭眼,想到他看过的一幅西洋画。在那幻想中的未来世界,钢铁丛林高耸林立,城市里处处喷着轻烟。蒸汽火车穿梭在地底,镶着巨大齿轮的飞行器,载着盛装丽人漂浮在空中。

他心跳急促,小心尝着她齿间的味道。心想,在那样的世界里,人人身上应该都或多或少,带着金属、硫磺和机油的气味吧?

林玉婵总算稳住了脚,呜的一声甜腻,在四面八方的压迫中偷出一口剧烈的喘息。她想回应,想反攻,但那沸腾的神识里已不剩下什么理性,只凭着本能,有些稚拙的推挤撕咬,用全身的力气和男人搏斗,却忘了整个人都禁锢在他怀里。

最后是苏敏官良心发现,猛地松开她,轻柔地吻她唇角脸蛋,鼻尖蹭她鼻尖,给她时间,从虚空中飘回地面。

脚下客舱传来模糊的人声。大概是有乘客深夜醒来,低声交谈。

苏敏官耳根微红,伸手捞过她的小皮带,故作惊讶,轻声道:“咱们把人吵醒了。”

林玉婵:“……”

这人是魔鬼!

点解咁淡定!

她这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第一次表现太差劲了!

她用力平复着呼吸,系紧腰间的皮带,盘算着怎么找回场子。

排兵布阵一小会儿,小心仰起脸,偷眼瞄他那湿漉漉的唇。

平时是淡色的,唯有此时嫣红鲜艳,衬出浊世佳公子,卓然绝俗。

苏敏官眼神炽热,终于压不住呼吸,有些乱了节奏,轻轻别过脸。

他喉间溢出低低的笑,有些意犹未尽的,告饶说:“疼。”

当然,也没那么疼。被她吮得太野蛮,舌底残了极淡的腥甜味,却是酥麻得要命,就连那痛楚也是甜的。

他见她窘迫,又忍不住逗她:“好生气。怎么办,寿数又短一天。”

林玉婵简直无地自容,扭身就想跑。被他一把捞回来,埋首在她细腻的脖颈里。

他的脸颊也烫得不正常,像是被人灌了半斤白酒。温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落在颈窝最嫩的肌肤上,她痒得要命,轻轻地挣扎躲闪,却让他不轻不重的抿了一口。

“阿妹,跑错了,不是那个方向。”

他指指她方才那慌不择路的位置。露台直通了望台,入口栓了粗麻绳,一跨就过,然后稍不注意,就会……

“有只雀仔跌落水,跌落水……俾水冲去……”

他学着她方才的调子,居心叵测地哼了一句。音律居然很在线。

扑哧一声,林玉婵终于笑场,气喘吁吁地换不过气,全身软得不像话,在他怀里剧烈颤抖。

苏敏官也笑不停,一手揽着她,一手三两下解了斗篷,丢到栏杆上。

这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时刻,他却觉得自己像个火山口。

随时爆发的那种。

还好,她身上裹了厚重的棉衣,抱着时手感很打折扣。冰冷的空气时时给他的头脑降温。

否则哪有本事装淡定。

少女十七岁芳龄,画一样的脸蛋,放在别人家,大概要足不出户的养着,每天所做,不过是给自己绣点嫁妆枕套,窗外看看喜鹊鸽子。

如今却跟他漂在江里,满身蒸汽钢铁味,夜风吹红了她的耳廓。

船舷边挂着遮风的帆布,被江风反复横吹,刮在铁栏杆上噼啪作响。

苏敏官将斗篷披在她身上,轻声问:“冷不冷?”

没等她应,忽然当当两声,脚下客舱里有人敲窗户。

“Get a room!”

林玉婵浑身僵住,又赶紧捂上苏敏官的嘴,真心觉得自己这脸不能要了。

露台下是头等舱位。里头的客人明显被他俩吵醒,只听见男女嬉笑,认定是别的头等舱乘客半夜上来发疯,因此敲两下,很婉转地提醒一句,让他们回屋胡闹去。

随后她忽然认出来——

“啊,是那个史密斯。”

愧疚感一下子飞走大半,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苏敏官犹豫片刻,压着嗓子,朝下骂了一句很不雅的英文粗口。

两人无声大笑。

低素质船老板怒骂乘客,而且把锅都扣洋人头上,让他们世界大战去吧。

史密斯勃然大怒,吼道:“你们是几号房的?”

这一声可比方才两人的动静大多了。轮船舱房之间本来隔音就一般,片刻之后,就听到史密斯邻房的乘客嘟囔着抱怨,让不让人睡觉了。

史密斯听那邻居也是个美国人,不好再发火,随便道了两句歉,又打哈哈说:“反正船坏了,明天估计还得抛锚,白天有的是时间休息。”

两位邻居隔着板壁互道晚安,又先后进入梦乡。

林玉婵朝下面虚踢一脚,跟着苏敏官推门入舱,下了楼梯。

忽然,她脚步一滞。

苏敏官听到身后异响,不回头,问:“阿妹?”

她摇摇头,直到回了苏敏官的舱房,才关上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个史密斯,”她轻声问,“为什么那么笃定这船明日修不好?”

苏敏官才将斗篷外套挂墙上,点上灯,闻言一怔。

林玉婵又说:“有人往蒸汽机里丢铜钱,我们都以为是中国人迷信。可真正迷信的愚夫愚妇,又怎么会专门找到轮机室,钻到最深的地方,特地把铜钱塞到蒸汽机的最致命的软肋里呢?”

苏敏官眼中闪过微微兴奋的光,好像又遇到什么陌生的挑战。

“第一,史密斯是种棉花的,不是机匠工程师。他不懂机械结构。”他一面铺床一面说,“第二,头等舱洋人每晚有自发酒会。我问过船副,史密斯每日定时出席,轮机出问题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试图勾搭一个英国太太。”

“史密斯有个对他惟命是从的女奴,没人会特意留心她去哪。”林玉婵不甘示弱,目光炯炯地接话,“史密斯是美国人。旗昌洋行是美国洋行。这艘船最初是从旗昌洋行买的。旗昌洋行肯定清楚轮机船体的具体构造。”

苏敏官舔舐唇边的一点凝血,笑道:“猜测太多,证据没有。我加派两个人守着轮机室便是。”

他去隔壁盥洗室。出来时,已换了一身干净中衣。

“现在休息。”

俯身揽过床边的姑娘,打算嘴唇上再啄一口。

她却飞快地逃到床铺里面,抄起《国富论》挡在脸上,义正辞严地说:“每日功课还没做。”

苏敏官轻微冷笑一声。

进了房就不让他亲,每天变着花样拖时间,总要弄到困得不行才睡觉,她那点小心思留着干点什么不好,全用来防着他了。

他要是真自甘堕落,她防得住吗。

他顺势躺她身边,扯张帕子盖住眼,很懒散地说:“你自己进步吧。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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