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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安弥没能走回去。

就几百米的距离,她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走完, 她晕倒在了雨里。

再醒来,她躺在医院,周望舒守在她身边。

她刚一醒,周望舒就问她:“你跟陈聿怎么回事?”

周望舒当然猜得到她跟陈聿出了问题,否则她不可能大半夜晕倒在雨里,陈聿也不可能到现在都不出现,还谁都联系不上他。

“分了。”

安弥声音是麻木的, 眼神空洞得像失了灵魂。

周望舒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跟陈聿分手,答案已经很明显。

“分就分了,”周望舒没安慰她, 反而挺冷漠地说, “别把自己弄成一副没男人不能活的样子。”

安弥笑了声,笑得无力而苍白。

她当然不会活不下去,她要是活不下去,陈聿也会活不下去。

她不会放任自己消沉,她想好起来。

如果她好不起来,她的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得让陈聿知道, 她能往前走,那他也可以。

他们两个人都可以好好的,只是没办法继续在一起。

她在想要怎么跟陈聿分手的那天晚上一并想过了, 其实就算没有李文英制造的这场车祸, 她与陈聿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她这个人就是会惹出无数麻烦, 倘若她不是个灾星也一样, 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烂好人。

如今这个世界,好人不仅难有好报, 还极可能招来祸患。

现在少有人愿意扶倒地的老人,少有人愿意在他人遇险时挺身而出,就是最好的印证。

如果她当初不救南星,陈聿就不会又被诬陷是烂人,又被投毒,如果她没在烧烤摊去惹那群社会渣滓,陈聿就不会为了保护她被打得断手断脚,而她做不到在不知道南星是什么人的情况下不救她,也做不到在听到那群男人贬低女性后不产生要弄死他们的冲动,放到现在也一样。

即便已经有前车之鉴,再遇到像南星那样醉到在路边的女孩子,她一样会救,再一个次遇到之前烧烤摊上那样的男人,她一样会不顾性命冲上去跟他们玩命。

所以,陈聿只要跟她在一起,就会不断被连累受伤。

一次两次,哪怕五次次六次,她都可以接受,但十次二十次呢?

她始终会后悔和他在一起。

他与她的相遇就是一道美丽却无解的命题。

早一点分开,陈聿还有可能会遇到真正适合他的人,真正能和他一起走到白头的人。

虽然他说他认定一个人,这辈子就只能是那个人,但安弥觉得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她曾经也是个坚定的单身主义者,可她不还是和他在一起了吗。

安弥想,余下的路还这么长,陈聿一定还能遇见对的人。

至于她自己,她会更加坚定成为一名单身主义者,不再有任何束缚,往后永远大胆,永远无畏,永远做个正义的疯子。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让自己好起来,从困住她的那团迷雾里走出来。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哪怕已经和陈聿分开,她还是会害怕,害怕他消沉,害怕他也变得想不开,害怕他真的疯了。

刚分开的那一个月,她还是不怎么吃得下饭,全靠着营养品吊着身体各项所需,甚至很多时候,连吃进去的药她都会吐大半出来,只能到医院输液续命。

她实在太担心听到关于陈聿不好的消息传来,拜托周望舒时刻留意他的动向。

从周望舒那儿,她听到了很多关于陈聿的事。

周望舒告诉她,与她分手后,陈聿天天喝酒,喝到了胃出血,他胃出血这件事,周望舒起初没打算说,后面才告诉的她,因为陈聿去医院躺了俩星期后,突然像想开了,没再整日浑浑噩噩,他重新设立了公司,开始为事业忙碌,他很拼,几乎每天都熬到凌晨两三点,熬整个通宵也是常有的事,人直接睡在了公司。

听到这些,安弥知道,他不是想开了,他没那么容易这么快就把这段感情抛到脑后,他一定是怕自己出事,她会更加痛苦,所以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但不管怎么样,他有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时间会冲淡一切,安弥相信,慢慢地,他会真的好起来。

得知他的生活重回正轨后,安弥的病情终于有了好转,她不再呕吐,开始吃得下饭,身上的肉也一点一点长了回去,等九月开学的时候,她的体重回到了正常范围,看着不再那样消瘦,那样病恹恹,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抑郁症这病,除却遗传因素,很多都是心理长期陷入负性认知后,再变成了生理性的一种疾病,除了要靠服用药物治疗,主要还是得靠患者自己从困住自己的负性认知里挣脱出来。

很多人始终没能挣脱,自己将自己困在情绪的沼泽里越陷越深,像生性善良又过于多愁善感的抑郁症患者,他们始终都想不通这个世界为什么让人如此痛苦,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患者始终看不到任何希望所以也怎么都想不开,因重大变故而抑郁的患者由于事情的不可逆转性也始终无法脱离痛苦。

安弥跟他们不一样,如果一直和陈聿在一起,她会一直想不开,但只要与他分开,她压根都不用再去想这件事,只要陈聿好好的,她自然而然就好起来,并且因为陈聿的存在,她还会有意识地让自己避免消极。

开学后的第三个月,安弥不用再靠药物才能入睡,体重也完全恢复。

她似乎变回了在遇到陈聿之前的那个安弥。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走出安宁离世的阴影,整个人挺冷的,很少能感觉到真正的开心,全靠着友情才活得还算挺好,是和陈聿在一起后,她才变得爱笑,完全释放了天性,如今与他分开,她又变了回去,不爱笑,性格冷。

之前严重的呕吐反应把安弥的胃折腾坏了,养了四个月才养好,终于可以上酒馆喝酒了。

李子生日的时候,是她时隔半年多以来第一次喝酒,一口下去,她最先尝到的是苦味,那种苦而涩的味道在口腔漫开,没等回甘,她接着又喝下一杯。

李子是在一间能容纳几十号人的ktv里办的生日party,因为空间大,即便有人大声唱歌也还是能听到几米外的声音,安弥喝下第二杯酒正准备拿第三杯时,在这个充斥着音乐与欢呼声的嘈杂环境里,她忽而听见一声清脆的钢音。

世界像一瞬按下了暂停键,万物静止,她的心脏却骤然重重跳动。

下一秒,她猛地回头,循着声音望去。

光影浮动的昏暗视野中,她看到一个人贴墙坐在角落,手里拿着个打火机正在点烟。

这个人她并不认识,但他手里那个打火机她却无比熟悉。

每一天,她都会拿着与他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在夜深无人时,一遍又一遍的去听那阵清脆的钢音。

她现在的烟瘾很重,但不管烟瘾犯得有多厉害,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她就会失神很久。

坐在角落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眸看向她。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了另一双眼,那双深邃如渊,轻易就能夺走她心跳的眼。

房间里蓝色的光影如潮水般落下又升起,安弥垂眸,缓缓回过头。

半晌,她起身走向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外面的音乐和人声被隔绝一半,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吵闹又寂静。

安弥靠墙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进嘴里,再从兜里拿出一个和刚刚那男生手里一模一样的打火机。

这款Dupont打火机是限量版,但数量不算少,也不算贵,但这款打火机的钢音却是好听的,也是最独特的。

她咬着烟静静看了手里这枚打火机很久很久。

“叮——”

清脆钢音响起,在不大的空间里荡出回音。

嘴里咬了很久的烟终于被点燃,她合上打火机揣回兜里,她深吸一口烟仰起头,嘴微张,白色烟雾缓缓从她唇际溢出。

她失神般盯着对面的墙看,直到嘴里的烟都消散在空中,她再吸一口烟,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

相册里是一张张从表白墙上保存下来的照片,陈聿的照片。

她是不爱拍照的人,分手前,手机里只有一张陈聿的照片,她挺庆幸,还能在表白墙上看到他。

表白墙上有在篮球场上打球的他,坐在车里的他,在上课的他,走在路上的他,在不同场景下笑着的他,冷着脸的他……怎样都好看得不行的他。

可惜,现在表白墙上他的照片越来越少了,如今已是大四的他很少来学校。

在大学里,即便是熟识的朋友,如果不约好见面,一年下来估计在学校里一面都碰不上,更别说是一个很少来学校,还不会联系的人。

自分手后,安弥就再也没见过陈聿。

她很想他,很想。

可不管有多想,她也只能看一看这些照片。

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大四上学年这整整一学期里,她的确一次都没见到过他。

放假后没多久就是除夕。

安宁还没去世的时候,每到除夕夜,安弥会带着安宁在外面放一整晚的烟花,后来安宁去世,有三年,她是跟着周望舒过,再后来就是去年,她和陈聿去了陈家,周望舒拉着陈迟俞回了周家。

今年,该周望舒跟着陈迟俞会陈家了,而她,该一个人过除夕了。

她买了几瓶酒,就几瓶,提着这几瓶酒去了海边,在寒风凛冽的海边坐了一整夜。

这天夜里的凌晨,南城下了一场雪。

雪不算大,但足够将头发淋白。

雪要是化了,变成水浸进头发里,风再一吹,会很冷,但安弥没将头发上的雪拂掉。

她想起那句纵使早已烂大街却依旧浪漫的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对她而言,能和那个人在这除夕夜淋同一场雪,已经是意外之喜。

淋雪的代价,是她在大年初一住进了医院,不过她觉得也蛮好,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这个冬季似乎尤为漫长,但好在,春天总会来。

开学后的某个春日里,她在学校里碰见了陈聿。

他们相遇在一个路口,他迎面朝着她走过来。

在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有十米时,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对方。

目光交汇时,两人一同怔住。

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相机里自动虚化的世界,来来往往的人化作了虚影,天空与教学楼也模糊,双眼所能看到的整个视野里,他是唯一的清晰。

这一幕像照片上定格的画面,但此时此刻的他,是真实的,生动的,一万张照片上的他,也抵不过此刻他站在她面前这一眼。

安弥感觉像站在一场风暴里,他是风眼。

只是,这场风暴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停下了脚步,而他没有。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没再看她,漠然走过来,然后与她擦肩,走远。

他迈过她的那一秒,她心里像忽的塌了方,倏然一痛。

她回头,目光继续追逐着他。

看着他的背影,她的心脏继续往下塌着,她为他一刻都没有的停留而难过,但又觉得,抛下他的人,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这样,她该欣慰才对,恨总比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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